“即日南归!”
岳飞最终还是下了撤退的命令,重若千钧的四个字几乎压倒了他,深深的内疚与自责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岳飞此刻不知道该怎样向大宋朝的历代先皇交代,十万大军兵临东京城下而不能入的耻辱几乎摧毁了宋军最后一次收复故都的希望。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中原的千万百姓,因为他们日思夜想的子弟兵们却要把他们丢弃在金军的铁蹄之下。
岳飞大脑中闪出的是万千袍泽临死时依然指着北方的手,是杨再兴那双至死不肯合上眺望北方的双眼。
然而面对皇帝的尚方宝剑,自己不退兵又能如何?即使一意孤行攻下东京城,可是没有了后援和给养的自己无疑会成为一只孤军、一支弃军,到了那时十万将士又能拿什么来应对女真人的疯狂反扑?
岳飞也知道,如果十二道金牌在手的自己还不肯退兵,那么之前皇帝的恐吓就会变成行动。想着或许因为自己的坚持,十万为国奋战的将士将会变成遭人唾弃的反贼,十万个送子上阵的家庭将会惨遭株连,岳飞就再也没有勇气与金牌抗争了。
听着岳飞近乎悲壮的命令,看着他落寞无助的表情,岳雷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岳飞光环之下的烦恼,看到了他肩膀上沉重的责任。
“不是金牌压弯了他的腰,而是肩膀上的责任!”这句话在岳雷的心中默默的回荡了千遍万遍。
……
到了晚上的时候,整个岳家军都还在忙碌着,虽然岳飞下达了即日撤兵的命令,可十万大军的撤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军中还有数万金国降兵。所以除了作为先锋的游奕军已经在傍晚出发了以外,其他诸军都在紧张的整理着营中的辎重,为明日一早的撤退做准备。
整个军营虽然忙碌,却沉默的怕人,每一位战士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在东京城下掉头南返,无法理解为何在大胜以后居然要再将袍泽们用生命换来的土地再拱手让与金人。多少战场上的铁血硬汉此刻都留下了眼泪,模糊的双眼让他们再也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路,看不清大宋未来的路。
岳飞此刻独自一人伫立在帐外,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看着远处雄伟壮丽的东京城。冰冷的朔风吹打着他坚毅的面庞,从浑身铁甲上传来的彻骨寒意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一件披风轻轻的从背后搭到了岳飞的肩膀上,和披风一起出现的还有岳雷挺拔的身影。
“我可以叫您‘父亲”吗?”岳雷的话中一语双关。
“今日军情已毕,如今又只有你我父子二人……”
得到了岳飞的同意,岳雷心中激动万分,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叫岳飞一声父亲,也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想叫他一声父亲。
“父亲!”
听着儿子语调中的激动,岳飞根本想不到已经发生在岳雷身上的变化,他只是以为儿子也因为退兵一事而情绪不稳。岳飞鼓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来他已经带给了岳飞太多的惊喜,无论是朱仙镇外孤身追敌千里,还是今日帐中表现出的高瞻远瞩、足智多谋,都有理由让岳飞为他感到骄傲。
“小雷,陪为父再多看一眼东京城吧,自明日一去怕是在我岳飞的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它了。”岳飞落寞的说着,今日的十二道金牌已经让他隐约的感觉到了东京城中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岳雷知道一旦返回临安,岳飞就将步入人生之中最大的坎坷,因为此刻赵构和秦桧为岳飞准备的不是鲜花与欢呼,而是手铐与脚镣;准备赐予的不是高官与厚禄,而是审问与拷打。岳雷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他第一次想到了要在这大宋的天下间扩充属于自己的实力。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避免风波亭惨案的发生,避免岳飞的惨死狱中。
遥远的思想让岳雷没有接岳飞的话,沉默就在父子只间一直持续,直到过了许久岳飞才开口问道,“小雷,今天在帐中你的话没有说完吧?”
“是的,有些话我想与父亲单独说。”岳雷终于从思考中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来的主要目的,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情继续说道。“这次回去临安,怕是等待父亲的多半是怀疑和质问!”
“这点为父想到了,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岳飞是个什么样的人圣上心中自有明鉴。”
岳飞的话中带着无尽的豪迈之气,岳雷明白只有真正的忠义之士才能说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话来。不过这也让岳雷更加担心了,史料的记载让他知道正是坦荡的君子之心使岳飞丧失了抗争的机会。可岳雷不认为如果现在说出自己熟知的历史,岳飞会相信自己,所以他只能先提醒岳飞小心,至于以后的事情就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历史的轨迹了。
“恐怕朝中的小人会大大影响圣上的判断,还望父亲小心些。”
“恩,知道了,”岳飞虽然应承下来,可是并没有往心里去,“只盼经历了这次风雨,圣上能准为父继续统兵作战,我还要为圣上浴血奋战,为大宋收复失地。即使为父没有这个机会了,你也要和兄弟们替为父完成心愿。”
“父亲放心,终有一天,我大宋的铁骑必将直捣黄龙,踏破贺兰山。”岳雷的豪气似乎冲破了面前的黑暗,与漫天的星辰一起为未来指明了方向。
下一刻,他看到了岳飞脸上欣慰的笑容。
夜,依旧漫长……
第二天一清早,所有的宋军战士都踏上了南归的道路,可这条回家的路却不能让战士们兴奋起来,他们三步一回头的走着,每个人都想再看一眼高大雄伟的东京城,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看一眼。
岳飞的大旗还飘扬在中军营中,他将亲率背嵬军为全军后卫,毕竟虽是大胜之后,可兀术手里还有数万拐子马精兵,这条撤退之路也并未百分百安全。
营中除了背嵬军外,还有三千身着便衣的汉子整齐的列队,虽然他们身上已经没有军装,可身上散发的气势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他们依旧是一支百战雄狮。站在这三千人最前面的,是岳家军曾经的右军统制,梁兴。
“大帅,我和手下的三千弟兄本就不是朝廷的兵士,是仰慕您的风采才下了太行山和众位将军一同抗金,如今大帅要回京复命,请恕我忠义社的三千兄弟无法再追随大帅了。”
岳飞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他知道这三千人是真正的抗金义士,如今不肯随自己回朝复命是为了能留下来继续抗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梁兴的要求,然后关心的说道,“梁将军,诸位忠义社的义士们,我岳飞乃是朝廷的将军,只能遵从圣上的命令回京复命,可终有一天我将带着你们曾经的袍泽在回到这片土地上,与你们重逢。也请诸君多多保重,等着大宋的军队回来的那一天!莫要忘了我们一同喊过的战号,宋军,威武!”
“宋军,威武!”
“宋军,威武!”
“只因弟兄们的父老妻小都在太行山上,只有我们能护卫他们的安全。所以无论临安城中是封赏犒劳,还是阴谋险境,都请恕梁兴和三千弟兄无法同诸位袍泽一同承担了。如果有朝一日‘岳‘字大旗再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我忠义社的全体兄弟定当重归大帅,与金人死战到底!”
“梁兴,你要等的不是我岳飞的战旗,而是大宋的战旗!”说完这句话,岳飞策马而走,只留下后面三千壮士滚烫的泪水……
远处传来的岳飞悲凉的哀叹,声声悲鸣伴着两行向北挥洒的浊泪,在空阔的天地间传出了很远很远。
“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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