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岳雷和大军一起抵达郾城时,迎接他们的不光有作为先锋的游奕军,更多的是郾城及周围村镇的百姓。十里八庄的乡亲们凑出家中最丰盛的食品干粮,带着全城全村老少的祝福自发的在城门口迎接子弟兵的得胜归来。
在士兵们穿过人群进入郾城的道路上,一位年迈的老妪用自己颤颤巍巍的双手为每一个路过的孩子递上煮熟的鸡蛋,而为了攒下这些鸡蛋,她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给自己心爱的小孙子煮过一个吃。
也有许多带着孩子的中年妇人跟每一位路过的战士打听着自己丈夫的下落,要在十万人中找到自己的丈夫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思念与担心让她们坚持不懈。有几对夫妻幸运的重逢,之后他们互相执手而泣;可是却有更多的妇人哭昏在地,因为她们刚刚听到了丈夫战死的消息。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直追随着队伍前进,他们是多么仰慕眼前这些披坚执锐的勇士,小伙子们也想加入岳家军,同心中崇拜的英雄一起并肩杀敌,保家卫国。当然刺激他们的还不止于此,那些平日里让他们心驰神往的美丽姑娘此刻都躲在父母身后,偷偷的打量着军阵中威武的战士,她们目光中的崇拜与爱慕,无疑最能激发年轻人心中的勇气。
然而面对周围百姓的热情欢呼,宋军将士们却一个个低垂着头,只想尽快走完这段往日里最让他们荣耀的路。心中的愧疚让战士们无法面对父老乡亲的问候与关心,一想到当自己撤走后这些亲爱的同胞可能又会在女真人的铁蹄下挣扎,眼中的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
岳雷此刻和每一位袍泽一样,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老奶奶递给自己鸡蛋时那慈祥的笑脸,不知怎样回答中年妇人为了寻找自己丈夫时焦急的询问,不知自已又如何承受的起周围少男少女投来的崇敬目光。
岳雷回忆着自从来到宋朝以来,这些一千年前的同胞已经给了自己这个现代人太多不曾体会过的感动。岳飞的坚毅忠勇,杨再兴的一往无前,万千战士的视死如归,如今又加上这些百姓的纯朴善良。这一切让岳雷越发感觉到肩膀上的责任,因为只有自己这个穿越者才能打破历史原有的轨迹。他暗暗发誓自己必将尽最大努力挽救即将身处险境的岳飞,挽救岳家军,挽救数以千万的中原百姓。
……
当岳飞最后一个步入郾城时,所有的百姓都把他们最大的欢呼声给了面前的战神,面前的英雄。百姓没有理由不崇拜岳飞,因为是他率兵在郾城城下击败了十五万女真铁骑,拯救了万千在铁蹄下呻吟的城中子民;是他率一支孤军挺进朱仙镇,击溃了女真人在黄河以南的最大势力,光复河南全境。
一身铁胆的岳飞此刻却被内心的恐惧所包围,在得知张、杨退兵,自军兵粮不继时他不曾恐惧;当率领七千步兵对抗一万狂奔的铁甲骑兵时他不曾恐惧;可是他却几乎不敢告诉百姓们自己即将带兵返京的消息。
可是无论多大的恐惧也敌不过岳飞心中男人的担当,他缓缓下马,然后面对百姓一躬到地,坚毅的脸上的写满了羞愧。许久之后岳飞才直起身子,凝重的开口到:
“我军接到皇上的圣旨,即日就要返回临安。岳鹏举愧对诸位父老,帐下十万将士无颜见父母兄弟!”
岳飞的话刚刚说完,满城的兴高采烈顿时变成了鸦雀无声,即使是还在为战场上战死丈夫嚎啕大哭的女人们也停止了哭泣,整个郾城就如同凝固了一样。岳飞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有若晴天霹雳般狠狠锤打着满城百姓的承受能力,沉默持续了好久,直到一位年迈的老人蹒跚的走出人群,朝着岳飞跪拜下去。
“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辈无噍类矣(翻译为:我们都无法活下去了)。”
听了老人的话,周围的百姓也纷纷重复着那句“我辈无噍类矣”,顷刻之间全城的百姓都已跪下,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站在风暴正中的岳飞内心被愧疚与无奈撕扯着,然而他又能如何。岳飞无法舍弃面前的百姓,可是又怎能忤逆大宋皇帝的命令?即使自己拼将一死抗旨不归,可是又如何忍心让手下的十万将士和自己一起背负叛逆的骂名?
岳飞从怀中缓缓摸出了一串金牌用双手高举过头,璀璨的金光刺痛了周围百姓的双眼,虽然他们不曾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可看着岳飞拿金牌时恭敬的样子也知道这金牌必定是御赐之物。
“吾等不归,即为叛军;圣上之命,焉敢不从!”岳飞忍痛说出了南归的真正原因,即使南归的命令并非自己所下,可他心中依旧是愧疚万分。
刚才带头跪下的老者原来曾在临安城中为官,年迈之后才回到郾城养老。当他看到岳飞手中的金牌时就知道这确实是皇帝的御赐之物,而且他手中拿着的金牌足有十几面之多,可见朝廷的命令确实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老人明白,这十几面金牌对于岳飞来说无疑是十几道催命符啊。
自从万俟卨作为传令官来到营中之后,他就一直留在了岳飞身边监督退兵的进度,如今见到满城百姓的苦苦相求,万俟卨为了打消岳飞改变主意的念头,随口说道,“圣上召岳将军回去完全是为体恤战士们久战疲乏,并非要放弃河南之地。如今圣上已经派张俊将军领兵北上继续与金人作战,不日便可到达郾城了,请诸位百姓放心!”
然而一生经历宦海沉浮的老人并不肯相信万俟卨的话,他礼貌的说道:“既然是圣上命令,我等也不愿难为将军,只希望将军走时能带上郾城百姓的年轻子弟,给他们一方远离战乱的净土。”
听了老者的话,岳家军的每一位将士心中都异常沉痛,他们明白老者话中潜在的意思,这位老人只希望郾城的未来得到保全,至于那些年迈的老人则无惧金人可能到来屠刀,难离故土。
“鹏举遵命!”
……
为了等待郾城及周围村庄的百姓将他们的子女送到军中和大军一起撤退,岳飞带着背嵬军足足等了五天,期间万俟卨无数次的催促、恐吓、威胁,然而岳飞不为所动。直到第六天清晨五万青年男女都已准备妥当,岳飞才再次朝着临安方向出发。
岳雷作为背嵬骑军营长陪在岳飞身边一同撤兵,当战马奔出郾城南门时,岳雷和岳飞同时回头看着视线里逐渐缩小的郾城。
“小雷,今日吾等退兵临安,不知何日才能复还。你也快成年了,为父今日就给你取表字‘望北’,为父愿你时刻不忘北方故土上的家仇国恨!”
这是岳飞第一次在中军面前称呼岳雷为儿子,然而并没有让岳雷感激流涕,只听到岳雷低声自言自语:“定北,对,定北……”
“吾儿说什么?”
“父亲,孩儿不是岳望北,而是岳定北!”
注:
第一卷结束了,为了纪念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我本来在这里写下了一段很长的感言,不过怕你们说我凑字数,就把它独立出去放到作品相关去了,如果您看到这里觉得《悍岳》还不错,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