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为我包扎的吗?”
我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我衣着完整,手臂妥帖的包扎好了,躺在一蓬厚厚的稻草上,稻草铺的很厚,软而干燥,还垫了一件衣服在上面。旁边一个火堆正熊熊燃烧。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抱膝坐在那里。其实我应该问点别的,比如你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之类的,都比我说出口那个问题要现实而靠谱。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被眼前的画面所吸引,不知不觉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醒了?”少年听到我的声音回头微微一笑,意识到我的问题后,又有些喃喃的,“事急从权,冒犯姑娘了,我……我没看……”说着竟涨红了脸。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青色长衫,肤色白皙,黑发柔亮,五官清秀,最特别的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很大的眼睛,即使这样大,也觉得眼白太少了,那黑色的瞳仁几乎盛满了整个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就像是黑色的宝石,这样的眼睛放在谁脸上,也要赞一声精光四溢夺魂摄魄,但在他脸上却又是不同。他是偏偏生的眼角微微下垂,把眼睛的光芒盖去三分,一丝侵略性也感觉不到了,但却给他凭添了十足的温柔和软,让人说不出的心下亲近。我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恍惚。
“姑娘烧的很厉害,又受了很重的内伤,不保暖的话,会熬不过去的……那衣服虽是我的,可一次都没穿过的……”少年眼睛垂了一垂,声音很稳定,但却连耳朵都红了。
我回神过来,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我问的什么鬼问题。“要不是你,我连性命都没了,死了还要受尽侮辱,还什么衣不衣服的,我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少年脸更红了,仍是一副窘迫的表情,眼睛却亮了起来。“那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手还痛吗?”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烧了一天,好在现在降下去些了,先喝点水再说吧。”他递过来一个水囊。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嘶哑。我冲他笑笑,接过了水囊,仰头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嗓间的干涩被一阵凉意所浸润。少年已经低头,拿着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扒拉,过了一会儿,翻出来一块黑呼呼的东西。他轻轻的敲掉浮灰,用一片大叶子把那黑呼呼的东西包着拿起来,然后小心的把表皮剥开。黑炭似的的表皮下竟是金黄色的,腾腾冒着热气。“山薯,很甜的,就着水吃点吧,一天没吃东西了。”他连叶子一起递给我,“小心烫。”他冲我笑了笑。
“谢谢你救了我。”我停了一下,诚心的说下去:“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我能力有限,现在不仅不能报恩,还反倒要你照顾我。”想到自己身份不明,过去不记得,未来亦不知道会怎样,心里一阵黯然。
“姑娘不必介意,我辈习武之人,除了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外,就是扶弱惩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就是我辈应尽之义务。举手之劳做一点事,就希望别人报答,姑娘拿我当作什么人了?”他微微一笑。
“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你可以施恩不望报,但那是你的事,对我来说,我却总是要报恩的。”说到这,想到自己不仅现下报不了恩,还麻烦着他来照顾,这话说出来就像是空头支票,顿时有点羞赧。“不过不是现在,我现在是报不了恩的。可是我真的非常感激你,真的想要好好报答你。这么说好像空中画饼,很可笑。你笑话我吧。”我越说越沮丧。可能是我的表情和声音都那么诚恳认真,他一时没说话,只静静的看了我一下。拿起了水袋喝了口水。
“那么,姑娘先把身体养好,身体好了才能报恩呢。”他突然温和的说。然后又喝了一口。我却觉得他那种亲切中带着的客气疏远少了少许。
“身体?你你你不会想让我以身相许吧?那可是不行的。”我故意说。
他噗的就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一阵狂咳,脸涨的血红,连脖子都红了。“姑娘,咳咳,冤枉,咳咳,我,
我绝对没有这意思,咳咳咳……”
“噗嗤”看他大窘的样子,我笑喷了,“呵呵,吓的你,逗你玩的。你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做足了客气疏远,让我觉得不自在。你要这么客气,下次我开口闭口就问你叫恩公,直到叫的你浑身发毛。”
他好不容易咳顺了气,颇有意兴的看了看我,之前的他虽然温和亲切的微笑着,眼睛里却有种拒绝靠近的疏离。而现在,虽然脸上没有在笑,但眼睛里却真正露出了些笑意。“其实我也不耐烦这些规矩的,只是怕唐突了姑娘,不过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们就平辈相称。在下罗英桐。”他一抱拳。看着我。
我知道他意下是问我姓名,可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既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是哪里人,从哪来,到哪去,为何身在此地,以后又该如何。醒过来就躺在一个死人旁边,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眼前这少年虽然亲切温和,还救了我性命,可我该和他说实话吗?也许我就是那邪魔外道呢?
他看我沉默不语,凝视着我的眼里,笑意慢慢消退,那疏离感又回来了,还多了一种冷漠。“没关系,姑娘的闺名不方便透露给外人也很正常。姑娘身体不好,再歇会儿吧,明天……”“不是!”我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听着他声音再度客气,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我心里一阵委屈,从那次醒来之后因为失忆的种种不安,迷茫,害怕,这一刻全都扑了上来,下一刻就在我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让我再看不清他的神色。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连忙低下头。可是这之前被危机苦苦压抑下的惶恐,焦虑,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闸口,如何再压抑的下去。我浑身颤抖,眼泪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瞬间就流了满脸,噗涰涰的沿着下巴往下掉。我绷了两次脸想把这一涌而上的苦涩和委屈压下去,却没有成功,反而报复性的,眼泪掉的更多了。我用那只好的手紧紧的捂住嘴,用力吞咽了好几下,才终于把这阵抽泣给咽了下去。抬眼看他,他一脸惊愕。想是之前我还在呵呵直笑的调戏他,下一分钟又突然哭起来,把这个没接触过多少姑娘的男孩子给吓到了。想到这,忍不住又破涕为笑。那男孩子,罗英桐,惊愕的连眉毛都快杨到头发里去了。
我一边不好意思的直笑,一边擦着眼泪的给他解释:”呵,不好意思,又哭又笑的。只是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名字……我是……”我咬咬唇,“我是记不得了。”说到这,眼泪又涌上来。我赶紧去擦。却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我真是记不到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假的,可是我就是在那个林子里醒来的。醒过来旁边就躺着一个死人。身上还难受的要命,站都站不稳。还没回过神来,那两个恶人就来了……我又着急,又害怕,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身处此地,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我抽抽搭搭的说个不停,之前翻涌的情绪找到了这个发泄口,恨不能一股脑的都吐露给给他。眼泪流了满脸,袖口擦眼泪擦的**“……好不容易你救了我,我觉得安心下来,可现在连你都要抛下我了,我……”他打断了我“谁说我要抛下你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帕给我,我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捂在脸上,呜咽的声音更大了“我知道,我看出来了,现在你又要对我客客气气的,拿我当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准备跟我保持距离,一有机会就离开的。”“不会的,这里是深山老林的,你又受了很重的伤,还生着病呢。”
“不是这种离开,是那种当做陌生人的拒绝。可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亲切,已经拿你当作朋友的了。现在我说的这些,你根本不会信,现在你肯定觉得我就是个不坦诚的可疑陌生人……我也不怪你,这种话,换做是我也绝不会信的……但是,但是我其实说的是真话!”说到这,我又一阵悲从中来,哭的更伤心了。
“我相信你!”他打断我。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我相信你。”他又温柔的重复了一遍。“就算要骗人,也没必要编这种谎话,比如说是被掳来的不是很简单。”他坦然直视着我,里面有种诚恳。“快别哭了,擦擦眼泪吧,丑死了。”他又冲我笑笑。
我拿着他的手帕,毫不客气的擦着脸。手帕有种干净的清香味道。听他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开心。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疲惫袭来,我又睡了过去,手帕还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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