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是在埋怨阳翎么?”阳翎突然说道,“这桌,方才大皇子已经说了,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的。我也只是宴请我的朋友罢了。”
僢一听,不由一愣,道:“阳翎郡主果真不同了,原先可是不愿与世人结交的。”
阳翎听后不由得发憷,怎么,怀疑起我的身份来了么?
此时谢玦却笑了,起身,没有丝毫的尴尬和怒气,只道是:“看来谢玦来的不是时候了。”正欲告辞,只见阳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大皇子无非就是想知道为何我有此变化罢了。”阳翎笑道,此刻心中已有了主意,“各位听了我以下的诗,便明白了。”
众人一愣,怎么又做开诗了?
阳翎却没在意众人表情,只是举起了酒盏,朗声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阳翎没有在意这《将进酒》中,谁是岑夫子,谁是丹丘生。但却刚好应了谢玦的字——子岑,璇玑的朱红丹衣。
“郡主真是好诗,此豪迈气度比男子真是有过之而不及。”谢玦不禁赞道。
阳翎只是干干地笑了笑,实话说,这诗也不是她的,而是那个身处于她那个世界的历史中,有名的飘逸浪漫男子的。
“有诗有酒,倘若有曲便更好了。”僢不动声色转换了之前关于谢玦的话题,“之前在兰亭,阳翎的曲和璇玑小姐的琴可谓是‘双剑合璧’,让众人都愣了一把呢。不知……阳翎现在能否一曲?”
阳翎笑了,作诗么,她是抄袭;唱歌么,也不过是再一次的抄袭罢了。好歹她来自二十一世纪——那个人人都是麦霸的时代,更何况曾经为了挣钱在夜吧唱一个通宵呢。
莞尔一笑,她道:“那诸位就瞧好吧,这可是只献给在场各位的一曲。”
阳翎将这里命名为“卅六鸳鸯馆”的时候,就仿照苏州拙政园的卅六鸳鸯馆,加了戏台。但总觉不妙,又将隔断打开,成了一间大屋子,临水一边为戏台,透过戏台可以看见窗外的水光潋滟;另一边打通,加了大石屏,上刻梅兰竹菊,石屏前是新种的八株曼陀罗花。
改造完卅六鸳鸯馆,不由得自己也变得雅了起来。
众人不语,见阳翎翩然离去,不一会儿,馆里的烛光撤去了些,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突然乐声想起,那是大家都没有听过的音色,从戏台一旁传来。众人望去,那竟是璇玑在演奏一种他们都未见过的乐器。只见璇玑将那木色光滑的类似匣子,装似葫芦的东西轻轻搭在自己的肩上,左手伏在弦上,右手轻握这弓,缓缓拉着。
剩下的三人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只听见阳翎微微空灵的嗓音想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就在前一秒灯光昏暗的时候,她便塞给了璇玑那把小提琴。璇玑几日前作为“青黛”的时候,就曾经被阳翎安排着练了这个被称作“梵阿玲”的乐器,练习的也正是此曲。怎料青黛琴艺高超,如今已是练得出神入化了。
而此刻的阳翎,又穿上了那日中秋宴会的一身白色广袖纱裙,喝着琴声唱着。此刻灯光昏暗,恰好让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了卅六鸳鸯馆里,拢在了阳翎的周身,宛若那月光仙子一般。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一曲终,烛火又纷纷点燃,重新照亮了整个卅六鸳鸯馆。
阳翎翩然从戏台走回桌边坐下,璇玑也将“梵阿玲”给了旁边伺候的小丫鬟。
众人只是望着这一白一红的两人,就仿佛在御锦坊前看见了对峙的谢玦和璇玑一样。
何为绝代双骄?此“骄”非彼“娇”,独为此“骄”尔!
怕是这两位女子便是。
而后,这五人吃了一会儿,却没有了方才的“箭拔弩张”。
天色渐晚,最终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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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出了府,互道辞别,便分道扬镳。
璇玑缓缓地走出了御锦坊所在的巷子,整个人微微有些怔忪,不过一会儿,眉头便皱了起来。火红的衣裙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皱了眉头,想摒弃倾国之姿,学习小家碧玉了?”谢玦缓缓走到璇玑身边,揶揄道。
璇玑反常地没有说话。
谢玦见了,不禁也皱起了眉头,却道:“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璇玑突然缓过神来,眉宇间重归讥诮,道:“你‘第一公子’谢玦居然有事‘请教’我?”
谢玦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今日你演奏的是何乐器?想我也是游历各国了的,怎么没见过?”
璇玑笑了:“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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僢今日坐了马车来。马车依依呀呀驶过了巷口,一转弯,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僢喝道,一边掀起车帘。
“皇兄。”一个华服的温柔女子盈盈站在马车前方,缓缓道。
“锦阳?”僢吃了一惊,“你不在宫里待嫁,跑出来干什么?!”
“皇兄,”锦阳只是微笑,轻轻走过来,上了僢的马车,“锦阳只是来告诉皇兄,锦阳过几日便要远嫁了。待锦阳远嫁之后,便没有人在提醒皇兄,为皇兄排忧解难了。”说罢,已是泪光点点。
僢不由得一惊,欲抬手抹去锦阳脸上的泪水。
突然,锦阳张开双臂,扑进僢的怀抱里。
“锦阳,”僢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锦阳不动,依旧依偎在僢的怀里。
“僢?”她朱唇微启,嘴角起了微笑,缓缓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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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羹慢慢被撤去,卅六鸳鸯馆又重回安静。
阳翎趴在窗棂旁看窗外月光下湖水泛着点点光。
丫鬟们收拾完毕,问阳翎还有什么吩咐的。阳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众丫头退了出去,无烟走了进来,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郡主也忙了一天了,现在不如去沐浴一下。”
阳翎转过身,点了点头,笑着说:“你越来越会说了,什么‘忙了一天’,明明是‘玩了一天’么。”说完便随着阳翎去了芙蓉渡。
芙蓉渡这个名字是阳翎起的,出自“出水芙蓉”,又因为是沐浴之所,所以又加了个“渡”字,算是“渡”尽一日游一日的清梦吧。
圣都是水城,也是山城。这里少了北京那样的北方气概,多了些南京的吴侬软语,却又不是太过娇媚。圣都处处是山泉,各府第便引来这山边温泉来。
沐浴过后,皮肤上泛了些沐浴后的粉红。阳翎有些疲倦地回到了脂韵斋的卧室,褪去外衣钻进了被窝里,面朝着里面卧下。
无烟帮着整理了整理阳翎褪去的衣裳,熄了烛火便离开了。
阳翎转过身来望着自窗户照下的清冷月光,那首诗又在脑海里闪过,不禁喃喃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不过几日,已是沾染上古人的喜好了。阳翎不禁自嘲地笑笑。
万籁俱寂。
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好像恍然大悟般,掀开被子,起身,推开屋门,奔跑了起来,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是够晚的了。
她跑到了兰亭附近,有些气喘吁吁地穿过竹林。
前方便是兰亭了。
她缓缓抬起头,望见了兰亭上那抹清峻的身影,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你来了?”那个男子转过身来,望着台下的她,眼里尽是今夜的月光,突然皱起眉头,“怎么穿得这样少?”
“呵呵,”阳翎笑了,“你倒是有趣。在我唱歌的时候和着打拍子,那个时候,你不在卅六鸳鸯馆里,你难道像小贼一样趴在屋顶么?”
“小贼么?”他也笑了,“你还真是聪明呢,一般人是听不到我敲击瓦楞的声音的。”他缓缓从台上走下来,边走边说:“而且,居然能意识到这是我的邀约。”
阳翎只是望着他,不动。
突然,他似一阵风一样出现在阳翎的面前,伸出右手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到底是谁?”
其实,他的心里是想说——
你愿意跟我走么?一辈子。
管他什么皇上赐婚呢。只是彼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