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四十五年,浙江三衢县(今浙江衢县)。
时值腊月,漫天飞雪,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柳絮一般的雪花缭绕着安静的县城。
回春堂是三衢县最大的一家药房,药店几经易手,如今的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至于她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王夫人。
因为持续的大雪,很多店铺都早早打烊了,街道上少有行人,偶尔看见一两个巡街的官差。
唯独回春堂药店门前挤满了人,排着很长的队,里面不时传出吵杂声,使得原本静谧的街道喧闹起来。
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襦,梳着高髻式发型的中年女人从后堂走了进来。
她和旁边管帐的中年人耳语了几句,略展愁眉,仍苦着脸道:“年关将近,我也知道大家都急用钱,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早早就把钱准备好了。但是药店最近出了点小问题,大家的钱可能会延迟几天,不过不用担心,只要宽限几天即可。”
众人见有人说话了,知道是来了正主,都停止了说话,使得四周又恢复了起初的宁静。
“王夫人,我听说你们‘回春堂’因为长期亏损,已经是山穷水尽;而且县里各大钱庄都拒绝向你们提供借贷,不知道你们药堂何时才能够还清大家的钱?”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一些人也跟着起哄,屋子一下子又乱哄哄起来。
这些来要债的大多都是附近的药农,他们主要通过到山上采药,然后卖给回春堂,赚一些小钱来维持一家生计。
这几年,因为战事不断,朝廷大征苛捐杂税,导致这些药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一个须发蓬乱老者挤出人群,站了出来,他清咳一声,屋里便都安静了下来。
“我在回春堂卖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回春堂我是信得过的,竟然东家确实有困难,那我们不妨再等上几天。”
这老者似乎还有点威信,众人也都不再闹了,静静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在屋里脚步沉重的转了几圈,手里接过一本帐薄,眉头一皱,愧然道:“请大家放心,我以药店百年的名誉保证,钱我是一定会还给大家的,决不会少了一个铜板。”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都有了底,纷纷挪步准备离开。
“让开,让开,别在这里堵着。”几个皂衣长靴的官差吼着冲了进来,屋子里的人显得十分惊讶,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为首的一个胸口绣着鹌鹑补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森然道:“谁是这里掌柜的。”
“我就是。”王夫人放下帐薄走了过来。
中年男子泠笑道:“就是你?来人啊把她拿下。”
不由分说,几个官差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就要拷人。
“你们想干什么?”王夫人大喝一声,眉毛一挑,含怒地望着鹌鹑补服的中年男子。几个衙役被她的气势所镇住,都停下了脚步,侧头望着鹌鹑补服的中年男子。
“哼,你们‘回春堂’竟敢卖假药,我们是奉命来抓你回去的。”鹌鹑补服的中年男子简单吐了几句,似乎不想多说。
“胡说,何人不知我们‘回春堂’在三衢县诚信无欺,平时赠医施药,免费义诊是出了名的,何来卖假药一说,不信你可以问问在场各位。”旁边许多人都暗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任你巧色如璜,诸般狡辩,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公堂上再说。”鹌鹑补服的中年男子显得极不耐烦。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衙役拿了刑具就要往王夫人身上拷。
“慢着,戚大人,请听老朽说句公道话,‘回春堂’卖假药一事是否属实还尚未查证,如果豪无根据就随便抓人,恐怕难服人心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老者,淡淡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官府是不会乱抓人的,只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可靠证据,‘回春堂’卖假药一事绝不是空穴来风。”边说边锊了锊胡须,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们几个还嫩着干什么,还不动手,难道还要我来?”戚大人大喝了声,几个衙役不敢怠慢立即围住朱程氏上拷加锁。
“且慢动手,请容小人说句话。”随着一声轻喝,从后堂走出来一个少年,只见他一身淡白长衫,头发用竹僭束起,再配上高挑秀雅的身材,显得格外俊逸。
“你是何人,竟敢阻官府办差。”中年男子泠泠地看着这少年,显得很是不满,就要发怒。旁边众人暗自为这少年捏了把泠汗,阻碍官府办差那可是大罪,这少年可是犯糊涂了。
只见那白衣少年走上前,先朝戚大人做了个揖,然后说道:“学生李志轩见过戚主薄。”
那戚主薄先是一愣,见这少年如此有礼,心中的怒气先是消了一大半,然后仔细打量眼前这自称‘学生’的少年,脑海里还似乎有点模糊的记忆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
“大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万历四十四年)县里院试学生曾有幸和大人你有过一面之缘。”
戚主薄眼睛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顿时挤满了笑容,笑道:“原来是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一时没认出来,怪不得怎么看着眼熟呢,哈哈……”
“戚大人对学生的再造之恩,学生是铭感五内,自上次院试以来,学生是无时无刻都记挂着戚大人,多次想亲自上门拜访讨教,又恐冒昧打扰。”李志轩一脸的恭谦。
“呃,志轩啊,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啊,我是求之不得,你对我还这么客气。”戚主薄语重心长地说完,用手拍了拍朱志轩的肩膀,很是欣赏,仿佛两个老相识。众人无比诧异,堂堂一县主薄竟然对这个穷小子如此客气。
“学生今天来‘回春堂’买药,碰巧遇上了大人你在这里办公,真是学生的运气,不知大人可有余闲,学生还想向大人讨教一番。”
戚主薄非常满意朱志轩的态度,听到心里一阵舒坦,正准备开口,却感觉长袖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去看正是自己的心腹杨千海,连忙回过神道:“志轩啊,今天实在是公务在身,不如改天吧,改天我们再聊个痛快。”
“既然大人有公务在身,学生本也不敢打扰,只是事情有关‘回春堂’,学生就不得不说两句了,‘回春堂’有将近百年的声誉,有整个三衢县可畏是名冠群芳,至于是否会存在卖假药一事,恐怕是有心人无中生有,希望大人能够明察秋毫。”李志轩望着戚主薄,似乎在等一个答复。
“呃,这个,这件案子不是由本官办理,如果其中真有内情,我相信县尊大人也一定会还‘回春堂’一个公道的,我还有公务在身,那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看李志轩,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押着王夫人转身就要走。
李志轩知道这是官场中人‘提皮球’的常用伎俩,心中虽很无耐,但也无计可施。
“吴师傅,我走之后店里由你帮忙打理,钱一到,你就立即还给大家。”王夫人说完,朝李志轩望来,笑道:“多谢小哥仗义直言,只是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就不要插手了。”
也不等她多说,几个衙役押着她就走了老远。
众人一听说还钱一事有了下文,也都不在多缠,纷纷散开了去。空荡荡的屋子只留下李志轩几人。
回春堂卖假药,李志轩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中,回春堂这么一个百年的老字号,不可能会贪小便宜做出卖假药这种事。
李志轩朝旁边柜台凑过身子,问道:“吴师傅,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师傅眼瞧见是他,又低下头,继续记账,拖长了声音淡淡地说道:“当官的讹诈百姓,想赚点钱罢了。”
“原来是这样。”朱志轩叹了口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两放在柜台上,道:“还是上次那些药材,你照着抓就行。”
经过一阵忙碌,李志轩取了药材,道了声谢,转身出了‘回春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