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雨终算是停了。偶尔能听到树上残留的雨水零星滴落的声音,弥漫在青山中的空气都是湿润的,仿佛一伸手都可以抓到一层水。
花悔不喜欢过晚上,因为她无官无衔,没有理由可以睡在温暖的军帐中,更不能睡在浅寂或者离洛的帐内,所以,她只能将就着睡在离浅寂军帐最近的一个草棚中。身为婵尊妃派来的人,她的任务她必须时刻铭记,那便是保护三殿下。睡在草棚中便睡在草棚中罢,她不能埋怨,因为这是她的本职。虽然浅寂不忍,命人给她送去了一袭绢被,但仍无法御寒,更无法抵挡夜里的湿气。她干脆坐了起来,自己看着天,又看看离洛帐中飘忽不定的烛火,心里凉凉的。
天上闪烁着几颗星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钻出来的,花悔想,青山的晴天,该是又要回来了。
要是人人都能像青山一样该多幸福,几乎天天都是晴天,偶尔晴天发脾气跑了,也会很快回来的。
“我的晴天,你跑出去很久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在等你,你不知道么?”花悔又躺了下去,自己冲着天空嘀咕着,眼泪顺着脸颊自然而然地就流了下来。她没想到自己会哭,她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仅仅是忍不住,想哭而已。
人生,是一条太漫长的路,该自己坚持,该用如何的勇气去坚持?花悔哭着想着,就睡着了。
也许只有在梦中,她才是真正的活着。
离洛帐内,环殷已经睡了一觉起来,看见离洛仍然侧卧在榻上不曾入睡,嘟了嘟嘴,“离洛,何以不睡?”
“你好好睡便是。”离洛还继续保持方才的姿势。
“你不睡我怎么能好好睡?”
“那我来陪你?”离洛翻了个身,看向环殷。烛光中环殷的脸红扑扑的,离洛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顿时有些心潮澎湃。杜环殷笑了笑,双手环住了离洛的腰,唇随后贴上了离洛俊美的唇。离洛闭上了双眼,两人就在跳跃的烛火中缠绵,丝毫不顾及其他。
眼看情正浓、两人正是激情之时,突然,烛火自己熄灭了。离洛怔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环殷感觉到了离洛的不专心。
“烛火灭了……”离洛充满着戒备。
“外面风正大,夫君多想了。”环殷又将自己的唇送到了离洛的嘴边。
“夫人真是性急……”离洛使劲在环殷的嘴唇上咬了一下,环殷细细地笑着。两个人伴随着呼啸的风,继续方才的缠绵。
“刺啦……”帐门方向,传过来一声金属划地的声音。离洛猛然起身,警惕地看向帐门处。
“又怎么了?”环殷不耐烦地起了身,顺着离洛的目光看去,“你今日是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你在这里别动。”离洛从枕下拿出了剑,悄声下榻往帐门走去。
“喂,那里什么都没有啊……”环殷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韩离洛,摇了摇头。
离洛手握着剑一步一步走着,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四周的情形很是不对。就在他正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帐中的烛火腾地一下亮了。离洛急忙转身,顿时愣住。
环殷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拉下了榻,紧紧捂住了嘴,不能动弹。而身后制服她的黑衣人则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韩离洛,好像在等他说话。
“什么人?”离洛压低了声音,闷声说。
“来牵制你的人。”
好冷峭的女声,好熟悉的女声。环殷听了她说话,顿时浑身颤抖不能自已,离洛皱紧了眉头,呼吸都急促起来。
“韩樱!?”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向黑衣人的眼睛。
“现在请唤我,须娆,”她缓缓拿出一把刀,架在了环殷的脖子上,“韩樱那名字,简直是不堪入耳。”
“为何如此?”离洛举起了剑指着她,“你不觉得你如此打扮出现在这里,该给我解释一下么?”
“我只要你用你的剑,刺进你的胸膛。”她将手中的刀在环殷的脖子上蹭了蹭,“不需要解释的,老爷……”
环殷全身摇晃着,不可思议地眼神中充满了害怕的眼泪,她猛烈地摇着头,使劲挣扎着。
韩离洛眯了眯眼睛,手更紧地握了握剑柄。“我不认为,我在你之下。”他抬了抬下巴,剑尖直指须娆。
“我不认为受了重伤的你,在还要顾及杜环殷的情况下,依然在我之上。”须娆的手增加了几分力道,环殷的脖颈处明显有了一道殷红。
离洛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他凝视着须娆,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离洛,你该认输了。”须娆的笑声开始肆无忌惮。
离洛的手松了松,剑沉了下来,环殷见他如此,拼命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杜环殷,你该高兴,韩离洛肯为你死,哈哈……”须娆的刀在环殷的脖颈处抹来抹去,环殷丝毫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心里,像是在被一千把刀宰割一般生疼,疼的难以呼吸。
离洛反转了剑尖,果然顺从地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他看着环殷,眼中有掩不住的深情。环殷此时似乎都快没有力气去挣扎,她的眼中全是绝望,深深的绝望。
就在离洛将剑高举的一刹那,忽然一股强风自外而内灌了进来,一道淡绿色的影子迅速向须娆飞去,在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架在环殷脖子上的刀已经咣当坠地,下一秒,那绿色的身影将环殷一把推开,紧接着,又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贴上了须娆的脖颈。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离洛一把搂过环殷将其藏在了身后,再看向前。那绿色的身影,是花悔。
花悔用微笑完成了方才一系列的动作,继续用微笑看着须娆。
“真笨,你肯定不是真正的杀手。哪有杀手大半夜杀人的时候,一会把蜡烛弄灭,一会又点着的?哪有杀手在大半夜杀人的时候还笑那么大声,方圆十里都该知道了。”花悔一手拿着匕首牵制着须娆,另一只手整了整头发,“你是不被人发现急得慌吧?还是故意要吵醒我的美梦呢?”
“呵,主人说的没错,果然有你的存在。”须娆冷笑,完全没有理会花悔的调侃。
“什么叫果然有我的存在。这世上,本就有我,何劳你去知道?”
“倾浅寂,果然不简单,果然,不单纯!”话音未落,须娆便使劲一甩长袖,飞身掠过离洛,跑出帐外。
“喂!”花悔后悔自己大意,急忙追赶。经过离洛身边时,离洛一把抓住了她。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之时,放开!”花悔觉得须娆很不简单,直欲追去,已经顾不上韩离洛。
离洛怔怔地放开了手,花悔旋风一般追了出去。
“离洛……”环殷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你方才为何如此用剑指着你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她的脑子一直充斥着方才的恐惧,甚至没有注意花悔的到来和离开。
“方才我拿剑之时,已经感觉到帐外有人来替我们解围,我必须如此才能给她创造机会,才能救你。环殷,对不起……”离洛也蹲下了身子,擦掉了环殷的眼泪,“惊吓到你了。”
“为我们解围那绿衣女子,她是……”听了离洛的话,她才对方才突然出现又急忙离开的花悔有了些印象。
“她是……”离洛嘴唇有些颤抖,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平静地说出她的名字。
“不管她是谁,都是我们的恩人。”环殷一脸的感激,因为方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一时间竟有些痴傻。
“恩人……”离洛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这样来称呼她,不是那么合适。
花悔一冲到帐外就不假思索地往浅寂帐中奔去,她想,此时那里一定不会风平浪静。果然,还未到帐中她就听见不小的打斗声,她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虽然清画剑没有在自己的身边,但如此时刻,只能殊死一战了。
花悔轻巧地闪身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就在这时,打斗声戛然而止,她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细心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花悔,将烛火点亮罢,不必紧张。”
这是浅寂的声音,竟和平常一样平稳。花悔听到他的声音,心顿时落到了地上。她飞身到了烛台前,敏捷地将蜡烛点亮,迫不及待地寻找浅寂的身影。
一看到浅寂牢牢抓住的是方才从她眼皮底下逃脱的须娆,花悔便笑了。
“你笑什么?”浅寂有些纳闷。
花悔笑着走了过来,手摸了摸须娆的脸颊,“我说你什么人啊,先吵醒人家韩将军和夫人的良宵美梦,再吵醒了我,如此还觉得不过瘾,非要吵醒我们三殿下么?”
“你休要得意地太早了。”须娆很是不屑。
“你是谁派来的人?”浅寂淡淡问,“如此三脚猫的功夫,也配来刺杀我?”
花悔笑了笑,上上下下地观察着她。
“我想殿下不需要这么骄傲罢!”
声音,是从帐外传进来的。花悔急忙拿稳了匕首朝着帐外,缓缓进来的两人却让她的匕首掉落在地。须娆此时又开始尖细的笑。
如何能不惊讶,竟然是须虞用清画剑架在身前梅香的脖子上走了进来。
“你……”花悔后退了一步,大脑一片空白。
“花……花悔,保护好……殿……下。”梅香受着重伤,用全身最大的力气去说,“别管我……”
“须虞,你……!”花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须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后又变成了严厉。她没有说话,但花悔看到她在明显地颤抖。
“告诉我,为什么?你是花悔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要出卖我对你的信任?”
“没有为什么……”须虞顿了顿,随后又马上调高了音量,嘶吼道,“花悔,救你朋友来罢!”
话音刚落,她便将梅香往身后猛的一扯,花悔神经顿时一紧,急忙窜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须虞用剑直接刺向花悔的心脏,花悔在慌忙之中急忙闪避,但剑还是刺进了她的胳膊,鲜血溅了老高。须虞紧接着拔出了剑,一个跃身冲向浅寂,与此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刃的须娆使劲将匕首向浅寂刺去。浅寂利落一个闪身甩开须娆,但他发现,他好像来不及应付速度很快的须虞。花悔忍痛欲救浅寂,但身体不争气竟让她跌倒在地上,眼看浅寂陷入危险之中花悔心急如焚,但有些眩晕的她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三殿下!”一支箭凌空而来,须虞感到不对,急忙闪避这支突如其来的箭,浅寂见机将她手中的清画剑夺来,她顿时觉得不妙,立刻飞身拉上倒地的须娆,扔出暗器划破了军帐,两人破帐而出。
“殿下莫追,怕有埋伏!”离洛手拿箭筒冲了进来,原来方才是他射出的那关键的一箭。
浅寂看向帐门,看见韩离洛及时赶来,欣慰地点了点头。
“三殿下,你无事……便好……”花悔看见离洛冲了进来,看见须虞须娆二人逃走,看见浅寂安全,这才觉得放下了心。她其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她眼前一黑,什么便都看不见,什么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只是记得最后,在隐隐约约中,她好像听见有两个人,同时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声音,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