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耳边响起阴冷的笑意,年轻的男子淡漠启唇,“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
“我…..我是蕖罗啦。”
不安的拧着帕子,蕖罗低头小声说了一句。
蕖罗?年轻的男子怅然失色,贝齿咀嚼一番,倏尔浅笑:“原来你就是新登基的皇后娘娘,那么,樱肃得罪了。”
袍袖翻飞,刚才还一脸阴鸷的男子,瞬时平和的跪拜下去。
樱肃?五皇爷樱肃?
反应过来的蕖罗慌张的拉住他的衣袖,急忙说道:“哎哎,你别跪,别跪!我就是来看看你。”
樱肃顺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如同琼林玉树,卓然出尘。
讶异的轻呼一声:“咦,你跟樱原倒是一点都不像呢。”
“娘娘聪慧。”樱肃斜挑着眉角轻笑,“樱肃与三皇爷并无血缘关系。”
是了,蕖罗慢半拍的记起,之前芙蓉说过这个五皇爷好像是孝文康皇后收养的义子。
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蕖罗指着他的头部问道:“你的伤……没什么大问题吧?”
“谢娘娘关心,已经无碍了。”
“哦,那为什么不让宫人们进来给你换药?”
“换药吗?”
又是一阵阴冷的笑声,樱肃一面咳嗽一面以袖掩口说道:“樱肃还以为她们是想害死我呢。”
“怎么可能?”蕖罗皱紧眉头,“这药可是我让人过去拿的,谁敢乱动手脚?”
艳绝一时的容颜恢复淡漠,樱肃慢慢的拨开额前碎发:“是吗?那倒要请娘娘看看,为何我这里又多了一道伤口?”
鲜红的肉翻裂出来,蕖罗只看了一眼,就直觉作呕。
抬手盖住眼睛,蕖罗吓得几乎语无伦次:“快拿开……不是,快把头发放下来,我怕……”
樱原轻笑,放下额前飘拂的碎发:“娘娘也会怕吗?”
“嗯。“诚实的点头,蕖罗仍是遮住眼睛问道,”谁这么狠心,对五皇爷下这么重的手?”
樱肃看着她的表情与动作,倒是收敛了几丝讥讽,淡淡道:“或许是搬动的时候,不小心将我摔下来了吧。”
“那也该…..该找医女来看看啊。”
“医女?娘娘,想必您还不清楚吧,医女是宫中正四品以上的人才可以传唤的,樱肃不过正九品,哪里有资格叫医女?”
蕖罗听得出他言语里的落寞与嫉恨,缓缓的放下了手臂,盯着那个与樱原有过相同处境的男子,低低的问:“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呵……”樱肃冷然瞥过头,“娘娘何必明知故问。”
胸口闷闷的疼,蕖罗拧着帕子,咬唇不语。她生长的国度,虽说是男女平等,然而大男子主义的人仍是遍行其地,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回到那样一个国度,男子与女子的身份骤然颠倒,红颜为尊,蓝颜为敝。更遑论,她竟然成为了这样一个国度的主人。
无端想起樱原的那件打满补丁的袍子,想着或许之前他的处境也不比五皇爷好到哪里去,蕖罗不免心下凄然,抽出帕子,踮起脚尖就扎在了樱肃的额上,面色微赧的说:“我虽然见不惯伤口,但是也清楚如果不及时包扎的话,到最后会更加难治。五皇爷,你先委屈一会儿,我这就出去让人叫每医女过来。”
“等等,”樱肃猝不及防的攥住蕖罗细白的手腕,“你会留在这里的吧?”
“嗯?”蕖罗不解的仰首。
樱肃冷睨着面前这张清眸流盼素赤朱唇的少女,不自在的掩口轻咳着说道:“她们来我不放心,你会在这里的吧?”
蕖罗诧然失笑,没想到表面看着樱肃不好亲近,骨子里还有这份纯真呢。
轻轻点头,蕖罗答应道:“我在这里不走,看着她们帮你包扎好了我再回去。”
梅映雪跟在绿汀身后一路疾步行着,少不得好奇的问:“敢问侍书大人,我的那副方子开下去不见效吗?”
绿汀笑笑,轻声道:“梅医女医术果然了得,五皇爷昨儿的烧已经退了,只不过娘娘说还有一处伤口没有处理,所以才派了小臣过来,请梅医女过去诊治个究竟。”
“原来是这样。”梅映雪抱紧了医药匣子,笑道,“难得这位新后宅心仁厚,小女入宫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屈尊为西六所的人寻求诊治的呢。”
“梅医女说的是。”
绿汀轻声附和,脚下依旧不敢耽搁,错眼看着梅映雪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想了想,绿汀细声道:“其实入宫这些年,小臣瞧着梅医女与娘娘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哦,哪里相似?”
“不说别的,光说善良,梅医女与皇后娘娘就很相似。那年梅医正还在宫中就职的时候,梅医女也是与公主皇爷们一处读书长大的,我们这些下等人生了病,太医院没人愿意过来诊治,都是梅医女偷偷的从书房里溜出来为我们看病疗伤,私下里西六所的人都叫梅医女为活菩萨呢。”
“咦,我这么厉害吗?”
梅映雪咯咯地笑出声,她自幼出生在杏林世家,母亲又是上任太医院的医正,朝廷里正二品的大员,天之骄女一般的人物,倒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竟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感恩。
“嗯。”含笑应声,绿汀道,“小臣是三生有幸,得以遇见医女与皇后娘娘呢。”
梅映雪笑意更浓,深长的绿石板铺就的巷道内,水月观音似的背影渐行渐远。
待到收拾好一切,看着樱肃在药力的感染下,沉沉睡去,梅映雪才起身道了个万福:“娘娘,无碍了。”
“有劳医女。”
蕖罗伸手搀住她,宛转蛾眉稍稍簇紧:“医女,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五皇爷的伤一时片刻好不到哪里去,还望医女有空多来静肃宫看看。”
“是。”
梅映雪袅娜颔首,起身看着蕖罗仍然忧心在外的神情,轻轻叹息,到底是没人住心底的那番话语:“娘娘,小女有一事与娘娘相商,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蕖罗惊异的抬眸,示意绿汀紫菀她们出去,才笑问道:“梅医女但说无妨。”
“那么,小女就却之不恭了。”梅映雪巧笑嫣然道,“娘娘,在太医院里,小女的母亲曾经告诉小女一句话,她说治病不治本等于白治,做人不做善等于白活。小女一直以此二句为警戒,今日见娘娘像是有事烦扰,小女倒有一个开脱的法子。娘娘心里清楚,五皇爷的伤本不该有的,是宫娥看护不力造成此事?但小小无职的宫娥为何会对官职在身的皇爷看护不力,娘娘可曾深思过?”
心里头似乎有一堵墙立在那儿,蕖罗急于看见墙的另一面,听着梅映雪相问,只得无奈摇头。
梅映雪恍惚一笑:“娘娘未必不知道,汝国众女轻男由来已久,自古便是女子为尊,上至朝堂下至黎民,当家作主的全是女儿身。可在小女看来,有些事情男子做起来甚至比女子还容易,他们同样拥有绝世的才华,同样拥有健全的四肢,为什么我们甘心放任着精神体力俱佳的男子不用,而大肆选进豪门富户之女充盈朝堂,以致百官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呢?”
轰!
堵塞的墙面骤然坍塌,蕖罗刹那豁然开朗,梅映雪说的恰是这两日她苦思不到的答案。
欣喜的窜上前抱住梅映雪娇弱的身子,蕖罗高兴的叫道:“就是这句话,我终于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干嘛要拼死拼活的独身闯天下,去当个受尽委屈的皇后啊?我有皇上嘛,只有我们把众女轻男的思想扭转过来,不拘一格纳进贤才,还怕朝纲不稳,朝政不清吗?梅映雪,我爱死你了,你简直是我的活菩萨!”
又是活菩萨!好笑的嘟着嘴巴,梅映雪轻轻拍着蕖罗的后背,绿汀侍书说的对,这个皇后娘娘,任谁遇见了都是三生有幸呢。
叽叽喳喳的发表完自己一腔的感谢之情,余光里看见沉睡的樱肃,蕖罗连忙吐吐舌头,细声细气的说:“梅医女,你这个大夫当得太称职了。治病不治本等于白治,做人不做善等于白活。她们放任五皇爷的伤口不顾,是因为鄙视五皇爷的男子身份,如果我们改革成功了,以后这样的伤定然再不会出现了。啊,梅医女,被你一说,我一下子就充满斗志了呢。”
梅映雪禁不住扑哧一笑,两颊梨涡浅现,霞光荡漾。
从静肃宫出来,留了体贴温婉的绿汀并三两宫娥守候在静肃宫里,着人送走梅映雪后,蕖罗笑着搂过紫菀的脑袋,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紫菀轻轻啊了一声:“娘娘,您还要跟七公主打那个赌吗?”
“赌,干嘛不赌?”蕖罗斜仰着头,志在必得的轻笑,“这回时间要长一点,你就说上次咱们俩没分出输赢,不算。这次我跟她打赌一年,到明年瓜熘节的时候一定乖乖让她叫樱原一声三皇兄,而且不是依仗着我的皇后身份哦。”
“这样……行吗?”紫菀还在犹疑。
蕖罗大力拍着她的肩膀:“自信点嘛,紫菀侍书,好歹我也是个皇后哎,你别那么打击我的热情好不好?”
“知道了!”揉揉拍疼的肩膀,紫菀摇摇头,只得领命而去。
剩下蕖罗带着芙蓉,一蹦一跳兴高采烈的回了隔壁的昭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