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的异常,面壁而站的几个宫女个个红着眼眶,便是纸鸢都委屈的别过头去。
蕖罗诧异的拨弄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们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没什么,娘娘多虑了。”急忙擦去要滑落的泪水,纸鸢闪身躲进西侧的暖阁里。
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的背影,蕖罗咬唇,不解的带着芙蓉进到东厢。
素白的宣纸散落一地,几道墨痕斜飞在帐子上,傻眼盯着像是被打劫了一番的碧纱橱,蕖罗拎起裙摆急急走进去。
薄纱掀起处,隐约可见月华长衫的男子身姿卓立。
小声的叫唤一句樱原,蕖罗探头探脑的进去,却当头摔了一声:“出去!”
莫名吓了一跳,嘟起嘴吧,蕖罗又往前走了两步:“樱原,屋子里是怎么了?”
修长的身影仍是一动不动,樱原紧紧抿着唇,耳边闪现的全是殿里头纸鸢她们的对话。
“听说了没有,娘娘又去静肃宫了呢?”
“真的啊?昨天不是去过了吗?”
“我听说静肃宫的五皇爷不要别人进去,只要娘娘进去,俩人在屋子里好一会儿,娘娘才出来,让人去请梅医女。”
“啊?这么说,娘娘跟五皇爷……”
“嘘,别乱说,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呢。不过,除去出身不算,五皇爷长的是挺好看的,换做是我,没准也心动呢。”
“切,有什么好的?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正九品的皇爷。哎,还是咱们的皇上命好,早一步遇到了皇后娘娘,要不然……”
要不然?要不然怎样?他在屋子里,攥着狼毫笔的手止不住发抖,要不然今日当皇上的就会是他五皇爷樱肃了是不是?
愤懑的拂落书卷笔墨,他第一次失态骂着不懂服侍的宫娥。
满腔的怒火蓬勃而出,扭头看着月洞窗外门窗紧闭的静肃宫,刚才……她们说她进去很久才出来是不是?说五皇爷长的好看是不是?
不是不记得蕖罗当年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美男子,那个人心思纯澈,万一真的相中五皇爷的美貌……
不,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已经卑贱的当了皇上,若是再被休夫,那么……他这一生便再不会崛起。
僵直的脊背不知挺立多久,他承认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时,多少还是有些期待与喜悦。
然而这喜悦是那样的清淡,淡的远远不足以抹去他内心深处的猜忌与嫌恶。
蕖罗见他不动,一向主动惯了的她禁不住笑着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盯着他沉涔的眉眼说道:“你们今儿玩的什么游戏,集体面壁思过吗?”
冷冷的推开她的笑容,樱原背过脸去说道:“娘娘,今夜昭原宫多有不便,还请娘娘回去吧。”
“嗯?”讪讪的站起身子,倍觉冷落的收敛笑容,蕖罗细声问道,“有什么事是我可以解决的吗?”
“不必了。”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樱原换了个方向,避开蕖罗审视的目光,“不是什么大事情,樱原可以自己解决。”
“你……”一番好心被砸落在地,蕖罗白了脸色,嘟囔着说道,“简直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一屋子的人说哭就哭,说生气就生气,主子主子是这样,宫娥宫娥是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吗?”
“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娘娘心里难道不清楚?”
蕖罗本是自己嘀咕,不提防樱原听见,被他连声问的一愣,径自开口说:“我清楚什么了我?”
“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静肃宫比昭原宫更加引人注目吗?”
犹如抽丝剥茧,蕖罗脑海中一亮,瞪着那清冷的后背,拧眉问道:“皇上,你是在质疑我吗?”
“樱原不敢。”
“不敢你干嘛老是背对着我?”不甘心的戳着他的后背,蕖罗扁起嘴数落道,“从我进来,这宫里的人就没正眼看过我,你又是这副样子,不是在质疑我还能是在干什么?静肃宫的五皇爷不过是病了,我作为一宫之主,前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你问都不问,直接就给我来个不理不睬,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啊?”
“娘娘不是聪慧过人吗?这点子小事,还需要让别人点明了说?”
“哦?那就是说你果真在意这件事咯?”
不知为何,原本低落的心情慢慢好转,俏皮的吐着舌头,蕖罗仍是顶着樱原的冷脸,硬生生的搬过他的身子,直直盯着他的剑眉星目笑道:“你别听她们瞎说,我只是留在那里听梅医女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多耽搁。静肃宫自有宫娥侍候,你看,你早上说让我过来,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淡漠的哼了一声,樱原躲开蕖罗的目光,直直往外走。
蕖罗小心的跟在他后头,嘀嘀咕咕道:“真的没有什么事嘛,你别这么小心眼啊。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喜事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跟你说呢?”
喜事?
走动的步伐僵住,樱原沉声问道:“什么喜事?”
他停的那么快,又那么突然。蕖罗一头撞在他后背,揉着额角吃痛的叫了一声。
无奈的转过身,樱原低眉看着鼻尖通红的华贵少女,终是软下面孔,理着她眉梢的发髻说道:“撞疼了没有?”
红着眼睑抬头,蕖罗看他似是关心的模样,下意识的摇摇脑袋:“不是很疼。”
“那有什么喜事你就说吧。”
“那我说了哦。”
樱原皱眉看着刚才还隐约哭鼻子的人,立马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攀着他的胳膊说:“今天百官称病不来上朝,我一气之下就宣布退朝了。然后去了静肃宫,正好是梅医女过来救治,她跟我说了一句话,一下子就让我豁然开朗呢,我想了一下,做出一个郑重的决定。从明天起,早朝你跟我一起临朝听政!”
“你说什么?”年轻的男子秀颜冷凝。
“一起临朝听政啊!”灿如春华的少女再次确认。
樱原忍住内心的翻腾,无意识的攥住蕖罗的手说道:“你知不知道在汝国男子不可以参政?”
蕖罗的手腕被他攥的一阵发疼,仍是含笑盯着他的眉角:“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改变。为什么男子不能参政?为什么男子有才华而甘愿入庖厨?樱原,我说过你是很优秀的人,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不够的,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皇上是多么多么的优秀!”
“你……”
胸口里涨满不曾有过的情绪,甜甜的却又微含一些苦涩。他年幼时与樱颜樱姝等人也曾一处读书识字,宫师们每每夸赞樱颜,却从未点评过他与五皇爷六皇爷的功课。
那么用心的去学,那么拼命的去看,还给他的仍旧是鄙夷与不屑。
从来没有人像蕖罗一样,坚信他是优秀而与众不同的,从来没有。
蕖罗偷偷伸手抱住他僵硬的手腕,轻轻晃了两下:“明天,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对不对?”
回首凝望着那张期盼的玉颜,樱原微不可见的点头。
像春风吹过湖面,蕖罗呀呼一声,荡漾着笑容跳起来:“我们说定了哦,明天,我要去纳贤啦!”
陪着樱原吃过晚饭,蕖罗就带着紫菀她们回去。樱原本要挽留,想着明日的约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优待,沉默的选择了尊重蕖罗的决定。
美美的睡上一觉,四更天里蕖罗就跳下床,大妆起来。紫菀和芙蓉绿汀明白她是要赶去昭原宫,只得衔着困意安排一应事宜。
晨起的梆子还未见声响,昭原宫里头也是忙碌一片。
玄衣广袖,赤红丹青五彩纹线织就的日月星辰图案点缀其上,内里黄裳上的十二章纹层叠遍布,裳庞佩玉,裳后组绶,腰间横勒着金银刻丝的大带。
蕖罗进门呆呆的看着装扮一新的樱原,半晌才回过神嬉笑道:“这个样子,才是我想象中的皇上嘛。”
待到纸鸢将通天冠带好,樱原才静心看着进门来的蕖罗,素纱衬服外,明黄鞠衣光彩夺目,金银珠玉打制的鸾凤翠翘掩映在高盘云髻之上,越发显得蕖罗颜如舜华,明艳端庄。
三十三日的新婚尚未过去,平日红衣艳艳倒是看的习惯,今日第一次看见对方大妆的样子,彼此之间竟觉得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掩口笑了笑打破沉寂,蕖罗伸出手,握住樱原挺括的衣袖,仰首问道:“皇上,我们可以上朝了吗?”
樱原点头不语。
宫车碌碌,排列成群的宫娥均是换上了各自的品级服饰,随着皇宫里最为尊贵的夫妇二人齐齐往曜光殿而去。
而东西六所里,也较之平常一样许多,来往穿梭的勾蓝女史纷纷调转回头,跟着前去东西六所传达旨意的紫菀侍书身后,记载汝国百年来最为奇特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