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额看着哭咽不止的少女,蕖罗忍不住头疼,这个七公主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之前一直无人管束、。而今见的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竟用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不过为了讨还刚才折损的面子与威严。
可是,把朱碧送去交给她处理?蕖罗怎么想都不能苟同,当年小丫头也没少威胁过自己,又是打板子,又是送入菊巷冷宫的,可想而知若是朱碧沦落到她手里,会有何等下场。
反正她一心等着找个人开刀,杀鸡给猴看,现今七公主自己送上门来,她再不施行些手段,怕是宫外头的那帮子仗势欺人的大臣,还不清楚她握了多少力量在手中呢。她不是希望朱碧跟她回去吗,那好,她便成全她就是了。
面上强自压抑住不忍,蕖罗冷声对着紫菀说道:“来人,将七公主送回婉妤宫,让海棠她们仔细看护着,别再出来胡闹了。堂堂一国公主,自贱身份,撒泼耍赖成何体统?《女诫》言贵家之女,言语淑德,举止有度,失之罚无赦。今天,七公主不经本宫允许强闯长信宫,本宫念她年纪小,暂且不多计较,但是也须得让宫里人知道,规矩不是那么容易打乱的。传本宫的命令,从今天七公主面壁思过三天,由缁衣卫统领朱碧监察,其余人等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听见没有?”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半天无人应答。
跟着樱妤过来的宫娥纷纷探寻海棠的意思,海棠却在此时不自在的低下了头,不敢与蕖罗对视。
她侍奉樱妤少说也有四五年,仗着先皇后二公主四公主孟尚宫等人对樱妤的溺爱,而一直狐假虎威,向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早先因为得罪过曾是女史的蕖罗,尚在忐忑之中,今日又逢此事,若说应了,七公主那边不好交代;若说不应,蕖罗现在毕竟是皇后娘娘,寻着自己一个错处,便是罪无可恕。
两下为难,她只好将寻求的目光看向蕖罗一侧的侍女,也是旧年入宫时的好友纸鸢。
纸鸢自是明白她的苦楚,想着蕖罗素日脾气温良,今日如此的大动干戈,必是另有原因,当下也不便明着替她主仆求情,只得暗地里点头,示意海棠应承下来再作打算。
蕖罗有的是耐心与她们耗着,三日的时间,虽说是短暂了些,然而若论制造威严,却绰绰有余。
外臣再怎么尊贵,终归要留心着宫内的动向,若是连七公主都受了委屈,想来这短期打造的袖中师,未出兵时就能余威远扬了。
思及此,蕖罗心绪更加轻快,淡然的瞥过去,直瞅着敢怒却再不敢言的樱妤,与满面羞红的海棠说道:“怎么,想好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了吗?”
背上的汗滴吸附着衬衣,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海棠踌躇再三,终归是迫于凤冠霞帔,颔首轻声道:“奴婢…….听见了。”
樱妤刹那面如死灰。
一直忍到朱碧海棠将七公主樱妤送走,蕖罗才弯腰掩口笑开。
纸鸢原本还在担心,看她如此,知晓自己是猜对了,这个皇后娘娘果真是在做样子给有心人看。一时也绷不住,笑着说道:“娘娘,送走了七公主,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接下来做什么啊?”蕖罗吃吃笑了半晌,侧仰着头看着一侧的长信宫说道,“当然是训练缁衣卫咯!想不到秀户里头这么多人文武兼修,嗯,若不是科举当前,我还舍不得让他们只做个侍卫呢。”
紫菀正从长信宫出来,见她二人相谈甚欢,插话道:“娘娘与纸鸢姐姐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一些小事而已。”蕖罗一笑带过,问她,“怎么,里头有什么事吗,让你巴巴的出来找我们?”
紫菀笑着摇摇头:“并没有事,绿汀和芙蓉都在里头,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缁衣卫整编成了四个番队,每个番队约合一百人。一番队负责曜光殿内外防范事宜,二番队负责绮罗宫,三番队和四番队人数较之一二番队要多出数十人,分别安置在芳华门外文渊阁、军机处,及芳华门内东西六所的余外宫殿,昼夜巡查。另有新晋秀户,也遵从您的旨意,择其优者,编整成军,以备科举之需。其余人等,则退出皇宫,各回其家。”
蕖罗听她说的齐全,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样子才好。只不过,我们仍然忽略了一件事。三日之后,两班大臣就会进宫觐见,我总觉得她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又没有更好的主意,依你们看来,该如何是好?”
紫菀与纸鸢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蕖罗心下明了此事极为棘手,她们想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便笑了笑,直说无妨。
主仆几个又找了一些闲趣的话语一处边走边聊,身后的宫娥依着紫菀等人的警戒退了两步地的距离跟着。
长信宫前规整的小花园里,一串红正开的绚烂。蕖罗在来之前,家里也曾经种了几盆,细长的花瓣饱含着甜蜜的汁液,吸在口中别有一番滋味。心里想着,便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掐了几朵,照旧放在嘴中。刚吸上一口,身旁与纸鸢交谈的紫菀扭头看见,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慌忙的拍掉她手中的花瓣,又是气又是笑,不过一错眼的功夫,她的小毛病竟又犯了。
想着前儿绿汀告状说她爱咬手指,紫菀便慢声劝诫道:“娘娘,小臣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入口的东西如果没有司膳亲身尝过,您是万万不能随意乱吃的。况且,这些花儿草儿的,风吹日晒也着实不大干净,吃出了病来圣体不安,倒有好一阵难受,您怎么还去吃它?”
蕖罗讪讪的收回即将放入嘴里的手指,吐了吐舌头说:“一时改不过来嘛,总得慢慢来才行。不过,紫菀我跟你说,这一串红真的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
紫菀好奇,便余光里看过去,登时没唬的三魂去了两魂半,但见蕖罗白了脸色,舌尖上遍布猩红,面上脖子上也密密麻麻落了一层红印。
慌得紫菀当下就抱住了蕖罗,口称娘娘。
蕖罗只觉得舌苔发麻,并不清楚是怎样的情形,待要开口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也不禁慌了神色。
纸鸢带了两个人一溜烟的往太医院跑去,叫人来诊治,这头紫菀一面咒骂着不许跟随的人将此事传出去,一面叫来三两个老实的,随她一道将蕖罗扶回了绮罗宫。
梅映雪正坐在院子里捣药,几个煎药的小仆围侍左右,听她讲习各种药材的脾性,煎药时需要注意的事宜。由是纸鸢待人闯进来时,着实将她们吓个不住,连连跪地请安。
来不及叫起,纸鸢一把攥住梅映雪,也不去管散落一地的药材,二话不说就直直拉着往外走。
梅映雪平日就是不急不躁的性子,被纸鸢这么一拉扯,面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开口相问:“纸鸢姑娘,何事如此匆忙?倒好叫我明白,这空手独身的,药匣子都没带,便是五皇爷有急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纸鸢这才惊觉,趁着四下人烟稀少,赶紧道了万福:“还请梅医女见谅,这回不是五皇爷的事要麻烦医女,实在是……”
吞咽了一下,纸鸢抬手架在梅映雪耳边,嘀咕几句,果然梅映雪也变了脸色。也不顾忌跟来的都是皇后娘娘御前的人儿,急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回太医院,将我平日惯用的药匣子取来,不要声张,找不到的话问一声院子里的药生,只说是我让你过去取的就是了。”
两个宫娥点头应允,自去取药匣子。
梅映雪脚下加快了步子,问着纸鸢道:“娘娘这是头一次吃了一串红吗?”
纸鸢道:“听娘娘的意思,倒不是第一次吃它,之前也吃过,只是没犯了这些症状。”
“那么,便不是药性与体质不合了。”梅映雪水眸中波光轻转,侧头又问道,“宫里头侍弄的花匠是谁?你好回去叫了来,细细审问。按理说,娘娘登基不久,一切饮食起居也看不出特别的喜好,不应当有人在这事上做手脚。听闻宫里头为了稳住园子里的四季常青,会在肥料里加一些防腐防枯的药材,所料不错的话,娘娘当是误食了某种药材才犯了症状。”
梅映雪出身杏林世家,为人又端庄和顺,纸鸢对她说的话极为信任,就把慌乱的心思放宽几分,说道:“医女说的是,侍弄花匠的名册都在内侍监登记着,奴婢这就回去调取出来,仔细审问。”
眼看着到了绮罗宫门口,里外紫菀都着人看护着,纸鸢就放下心,去内侍监找寻花匠去了。
梅映雪一进门,就见紫菀红了眼迎出来,少不得宽慰她:“莫担心,容我进去看个究竟。”
说罢,自行掀了帘子进去。大红纱帐高挂在镀金铜勾上,蕖罗仰面躺在床上,已经是滴水不进。
梅映雪敛裾坐在床边放置的椅子上,探手把持在她脉搏上,虽是些微凌乱,但不至于大恶。吊着的心也落了地,含笑起身对着紫菀说道:“是误食了药材,加之娘娘体质偏寒,药材性热,所以两下里起了冲突,虚热冲上来,娘娘身子承受不住,才面上红软的。待纸鸢姑娘寻了花匠来,问清楚是误食了那种药材,到时对症下药,服上几付方子就好了。”
紫菀闻言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吞吐问道:“医女所言不虚?娘娘真的过几日就好了?”
“嗯。”梅映雪怜惜的点头,“身为医女,你看我几时哄骗过人?倒是侍书大人和纸鸢姑娘,于娘娘身上要多分神照看些,怎么会想起摘那个一串红来吃呢?”
紫菀委屈扁起嘴:“医女有所不知,咱们的娘娘向来行动不与众人同,我们素日也常劝诫,让她不要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就把什么东西放到嘴里,今天偏巧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她就放嘴里去了。幸好我拦的快,这才只吃了一口,若是手上的三四朵都吃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跟孟姑姑交代?定然是要陪着娘娘受一番罪,才算对的起她平日的恩惠。”
说着,不由自主又呜咽起来。
梅映雪一面拍着她的肩,一面暗暗称奇,皇宫里似她主仆如此情深的,真不多见。就连前皇后樱颜,也碍于皇室身份,虽不曾待下人苛责,也没有好到这般地步。
回身怔怔凝望蕖罗的面容,梅映雪不自觉的眉眼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