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进苏家的大门已经是晚饭时分,早间就声称着凉了的苏梦眉居然还是在那间水榭中用膳。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了,虽然水榭中安置了几个火盆,但还是抵御不了南方特有的阴冷,再加上临水的窗户大开着,阴冷的风中裹着水面上的潮气徘徊在屋内,使得整个屋子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苏梦眉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地坐在窗前,身前的桌子上已经冰凉的饭菜纹丝未动。
陈其诚已经来了许久了,见苏梦眉既不招呼他入座也不与他搭话,他心中有些不悦,再一次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她这边还有客人。
“是不是屋里太冷了?大公子当心别着凉了。”
陈其诚正要咳出的第二声狠狠地噎在了嗓子眼,他顺了顺自己的气没好气地说:“天凉风冷,苏大小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吧!”
苏梦眉回过身来,冻的泛青的小脸上带着一个飘忽的笑容:“无妨,只有身上冷的狠了才能忘记心中的冷,这是我这几日才悟出来的。”
在陈其诚还一脸茫然的时候,她已经神色自然的关上了窗户:“大公子此来可是想我帮你渡过难关?”
陈其诚也不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既然你已经猜到我的来意我们索性把话挑明了说,这次陈家遭受的只怕是灭顶之灾,诚希望苏大小姐看在两家结亲的份上帮我们一把,要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
梦眉的眼角扫过对面郑重无比的男子:“真是不小的诱惑啊,大公子看来是打算背水一战了?可是……”她站起身来款款地走到陈其诚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可是我对你陈家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你说该怎么办?”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
陈其诚心中狂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盯住了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般作为,诚是不是可以认为小姐对我有意呢?”这句话出口,陈其诚的心底居然隐约地泛起一丝期待:“如果苏小姐当真对我有意,我们不妨好好聊一聊,只要你能帮陈家渡过难关,我很乐意许你少夫人之位。”当心中所想尽数倒出,陈其诚的心情就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既期待又担心。
苏梦眉对他这番似假实真的话却是毫不领情,她就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
陈其诚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情不自禁就说出那样的话来,现下被她好一阵嘲笑不由的恼羞成怒,他甩开手中的皓腕:“你笑什么?!你到底要什么样的条件?”他自认涵养极好,可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易就挑起他的怒火。
苏梦眉并没有如他所愿立即停下来,直到把自己笑的两眼含泪上气不接下气她才渐渐地止住了那放肆的笑声:“不愧同为陈家的人,就连那自作多情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呢!”
陈其诚被她说的莫名其妙,但是现在显然不适合在这些小事上再起争执,他强自抑制心中的愤怒和隐隐的失落默然不语。
将冰冷的手伸到火盆上方取暖,苏梦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双耳泛红的俊秀男子,没想到这个强势的男子是这样容易害羞,笑吟吟地盯住那双有些不自然的眼睛她轻轻地问:“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帮你?”
“无奸不商,这话流传至今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只要有利可图,哪个商人会白白错过大捞一把的机会?”谈到正事,陈其诚抛开方才一时失态所带来的困扰重新找回了自信。
“是吗?”苏梦眉撇了撇嘴唇:“利益固然重要,可是也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吧?”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怅然:“当然,不排除有一些人会为了利益舍弃一些东西。”说这句话,也算是有感而发了吧?陈其诚无奈地想。
“好吧!”苏梦眉拍了拍手,借着这个动作将心中残留的怜悯之意排除:“既然陈大公子也认为无奸不商,那我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我的条件就是——”她着意拉长了声音对上陈其诚忐忑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陈——家——茶——庄!”
听到这四个字,陈其诚深吸进一口潮冷的空气,不出他所料,苏梦眉的胃口真的不是一般的大,陈家名下的产业光是苏州就有五处,再加京城的两处杭州一出总数有八家之多,就算现在陈家的商铺贬值,这些商铺加上店中的货物七七八八算下来也要上百万两银子,如此庞大的数目,她能拿得出来吗?
陈其诚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对秋水般的眼眸波光涟漪,娇俏的嘴唇边时时挂着一抹笑容,就这样一个较弱的叫人心疼的女子,她当真能一气吞下陈家的所有生意?
苏梦眉安静地对上陈其诚打量的眼神在心中默念:“陈其诚,我现在可是把你当做对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早早就缴械投降啊!”
此时的陈家已经无路可退,即是他们能想办法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也无法将生意继续维持下去,及早将茶庄出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拖得时间越久那些商铺就会越发的不好出手。再者,能一次拿出那么庞大的款项收购这八家茶庄的人只怕屈指可数,陈家又没有时间坐等别人上门议价,他们必须在文博到来之前将手中的东西都换成现银,到那时他们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即使文博真的来了,他们大可带上那些银子远走他乡,也好过在原地等死!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陈其诚明白苏梦眉更明白!这些日子里,她多方打听四处询问,终于找到了陈家的仇人文博。她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只要他们之间存在着仇恨那就够了,她周密的计划了一切,缺的就是如文博这样的盟友。虽然凭她自己的力量完全可以将陈家的家业一点一点的蚕食,但是那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不想也不愿等待。既然决定打垮陈家就不能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慢慢吞掉陈家的生意固然可以让他们分文不名,但是也会给他们提供一个适应的过程,那种方式的报复难解她心头之恨,她要的是陈家尝尝顷刻间一无所有的滋味,只有那样,他们才会深刻的体会到失去的痛苦!所以,当得知知道文博要到苏州调查陈家时,她千方百计地“巧遇”了文博。这个人无疑是苏梦眉手中最有利的一颗棋子,只要好好的利用他的背景,苏梦眉完全有把握让陈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费尽心机打听文博的行踪,一次次地制造机会与他“巧遇”,并刻意地以美色相诱。如此交往一月,苏梦眉终于如愿以偿地俘获了文博的心,而她之前所做的准备也在陈其诚找上门得那一刻开始按计划实施。
如今,陈家已经一步步踏进了苏梦眉和文博精心设下的局,猎物已经入网,接下来就要打算一下如何完美的收网了!梦眉眯起杏眼,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走投无路的陈其诚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眼中的这个弱女子才是让陈家屡番受挫的的罪魁祸首。虽然他早已收起了对苏梦眉的轻视之心,但是骨子里的自负还是让他错估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在他的潜意识里,是从来没有将苏梦眉当做对手的,即使有不知底细的贵人相助,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弱质娇女。本来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闺房中绣花抚琴的的千金小姐被硬放在这个位置上,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能在商场中与人耍心机玩计谋,说出去只怕谁都不信。就是现在,如果不是苏梦眉能直接批到官府交引,只怕陈其诚也不会找上门来和她合作。而对于她所提出的收购陈家产业的事,陈其诚更是半信半疑。
“你提出的条件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要求现银交易,你真的可以一次拿出来?”
“大公子,我苏家一向是诚信经营,既然我打算买你的商铺就会准备足够的银两,这个你不必怀疑。”
听了她的保证,陈其诚虽然不尽相信,但却明白现在只有也只能相信她。
“不是我不相信你,苏小姐,口述无凭,恐怕我们还得按章程办事,这样彼此都放心。”
苏梦眉自然了解他所说的章程是何意。如他们这般买卖,一般都会找个德高望重的同行作为中间人,两家商谈好价格后在中间人的见证下签下文书。届时,如果陈家私自将商铺卖给别人或者是苏家无力支付全部银款,这个中间人都会视实际情况决定交易是否继续,如果可以继续,中间人会继续在其中斡旋,如果牵扯到中间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件,他会直接将文书转交官府,由官府来裁定对错后直接判决。
她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样大的事当然得按照章程来,关于这个中间人还是由你来找吧,毕竟你们卖的是全部的身价。我会联系人将你名下的八家商铺做个估价,你那边妥当后再知会我,我们再坐下来商讨一下细节。”
事情商议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大概定了下来,虽然没有按照陈老爷的意思保住生意,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陈其诚暗中安慰自己,起身向苏梦眉告退:“苏小姐,我会尽快将茶庄内的事宜安排妥当,还希望你也信守承诺!诚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访。”
苏梦眉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外。
陈其诚,现在还只是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让你陈家为陈孝廉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目送着马车离去,苏梦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许久,随后而来的点翠为她披上斗篷:“小姐,你不是还要出去吗?马车已经备好了。”
苏梦眉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的天色:“华灯初上,正是寻欢的好时候呢,点翠,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到那些花街柳巷去寻欢作乐?”
点翠早已习惯自己小姐层出不穷的惊人言论,她仔细的想了一下才道:“小姐,这个问题可是真的难倒我了,我又不是男人,怎么能知道他们想些什么?”
苏梦眉似乎也没有想在点翠那里问出些什么来,她拢了拢披风说:“走吧,不要让我们的客人久等了。”
点翠把手炉塞到梦眉手中轻轻抱怨:“小姐,你日日在那水榭歇息,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办?看看你的脸,都发青了,真要着凉了我可不管。”
苏梦眉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别管谁管?怎么,不耐烦侍候我了?要不要找个心疼你的男子将你嫁了?”
点翠羞得小脸通红:“怎么每次都用这话来堵我?你以后向歇哪便歇哪,反正这个家都是你的,我懒得操那个闲心!”说完,扭着小腰就走。
梦眉脸上依旧笑意十足,但那明艳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到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