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着实不是个令人舒适自在的地方。
少时曾得过几次大病,迫不得已只好住进医院。也许是家人考虑到我的个性,我被安排在了一个独立病房,我的床正好在窗户的旁边。到了晚上熄灯时间,所有的人造亮光一并消失的时候,我就只能凭借着月亮的光芒看东西。
比起太阳我更加喜欢月亮,太阳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而月亮,我想看多久都行。月亮本身是一个美丽的存在,形状清晰,不像太阳那般扩散的厉害,也没有其他行星小的看不见。我住的那个病房刚好处在一个能看到完整月亮的位置,这让我对医院的排斥少了一些。尽管我喜欢夜晚才会出现的月亮,但事实上我极度怕黑。光明能够照亮一切事物,让一个一个的生命显得独立且富有活力,相反地,黑暗像是要吞噬一切,使整个世界一并消失。
因而每当新月之时,我就有种想要大哭大闹的冲动。用力地闭着眼睛,绝不睁开。月光对我来说就像是护身护一样的东西,没有它的保护我左右躲藏在黑暗中的不祥之物都会趁虚而入。幼年时母亲一见我晚上不肯上床,就吓唬我说“晚上会有小鬼跑出来抓你的,睡着了小鬼就以为你死了,就会悄悄离开。”现在想想,这个故事对于学前年龄的孩子来说过于恐怖,并且还带有一定的逻辑。也许正是因为它很合理,所以才会更加的可怕。没有月光的夜晚,我一不小心想起了母亲的话,很想大声的谴责不在身边的母亲,但我担心一出声就会惊动潜伏在暗处的那些东西,各种心情交融在一起,我紧张有惊恐,身上流汗不止而我却不敢挪动一根指头去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后来到了早上,视察我的一生被我憔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以为我病又发作,但当时比现在还要怕与人说话的我,只有将手忙脚乱的医生看在眼里,却无法告知真相。
“一直在医院里生活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会像在家里一样吧。”
我帮着巳酉擦干洗干净的碗,巳酉一边把干净的厨具放进柜子里,一边检查正在烤箱里烘焙的饼干。
“怎么会?”
“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吧。”她说话还是一针见血,完全不给人留任何发展的余地。
“那可就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家’了!!”
只听一声吆喝,十字先生站在我们身后。他两手叉着腰,高抬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咦?您不喜欢医院吗?”
“啊啊!不喜欢!最讨厌的就是医生和护士了!这个世界上有医院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那是因为你自己怕打针而已。总是动不动就否定一个既有的事情是你的坏习惯。”巳酉面不改色地指出来。
她经常让我觉得很英勇。也许是因为面无表情的人都给人一种冷静理智的印象的缘故,巳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沉着冷静,丝毫不会动摇。十字先生说她只是面部肌肉坏死,表面上很淡定,内心都不知道有多么惊慌。他说完这个之后还附加了一句“笨蛋”,我当时很神奇地居然没有来气,反而觉得他那次对的。
“医院就是贪婪的人们以‘救死扶伤,助人为乐’为名,从我们这些善良的老百姓中榨取大量的钱财,然后有时候想要额外的零花钱时就会给你添加几个莫须有的病名!啊啊,真是不愉快!一想起那些带着伪善面具的白衣幽灵们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抱着自己打了一个抖。
“没事,他之前受到一点刺激。”巳酉若无其事地拍拍我的肩膀,从容地走进十字先生,像长辈对待晚辈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人活到这个岁数所受到的刺激恐怕不是一点点吧。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恐怕就是过去受到了太多的刺激,并且是很强烈的。
“嗨!你该不会是在想些很失礼的事情吧!”
“嗯嘎!”
他突然捏住我的鼻子,我不禁发出像小猪一样的声音。他似乎觉得很好玩,咯咯地笑着。
“十字先生,别闹了。”
“哼~~真是经不起玩笑的家伙,是不是未老先衰啦?”
“是您自己太像个小孩子了……”
“啊啊,话说你听说千里眼女孩又住院的事了吗?”
“什么!!??”
“果然不知道,所以说你孤陋寡闻——”
“什么时候?槐静怎么会住院?”
十字先生很奇异地看着我。
“笼生君好激动啊。该不会是——啊,是昨天晚上的事了,我听朝明那个傻子说的。好像是肺部感染吧——?”
我一阵眩晕,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景象。纯白的少女躺在洁白的病院的床上,她合上的双眼,抿起的红唇,双手无力地放在床的两侧——安详的睡颜——是在睡吗?不是——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笼生,你还好吧?脸色很差啊。”巳酉从底下往上看的姿势看着我,她横长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些。
“啊,我没事。”
“笼生担心的不得了呢,所以正好啊,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去看看她。”
难得十字先生没有像平时那样调侃地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个“君”字,但是为什么——我们既不是家人也并非与她——她们家有亲密的关系。
“可是我们又不是什么朋友——”
我冲着十字先生申辩这,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十字先生转过身,他的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还真是过分哪,笼生君”他又变回原来的称呼了,“那个姑娘盼着你们去看她啊,难不成你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医院里?后或者——”
或者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
“啊,这样好了。我也一块儿去吧!”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哦,要想追上这个人的思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嗯。……太好了。”巳酉说,我很诧异她居然在话里夹杂了自己的心情。尽管我有点不解她为此欢喜的心情。
“哈哈哈!”十字先生拍了拍巳酉的头,巳酉低着头上楼去了。
“您真的是对巳酉是很好的呢。”
我一直都觉得他对巳酉以外的人——尤其是我和朝明先生,要有多过分就有多么过分。
“那当然了!”
“因为是好朋友?”
“是最好的。”
我有些讶异他如此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最近看多了他癫狂的样子,突然变得严肃倒是叫人不自在了。简短的一句话,却充满了感情。“我看得出来,你们真的很要好呢。”“啊啊,是啊。算是青梅竹马吧。”今天真是个惊和喜不断的日子。我头一次听十字先生说自己的事情。“原来如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真羡慕。”后半段我降低了音量,但是那是我的最真切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