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光不知道,告诉她这件事是不是个错误,只是,她有权力知道真相不是么?
早在卓光替她诊脉疗毒之时,便已得知,她体内藏有大量芸旎香,这种香产自楼兰,是极为罕见的一种药材,一般只有贵族才有。其本身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若是被焚烧,女子吸食会青春常驻。虽是如此,但是一般贵族女子都不会轻易去碰它,因为一旦长久使用此香会对女子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而这个致命伤害就是——终身不孕。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永远也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这是何等的痛楚,尤其是对亲情渴望至深的曼冬。她多么希望,自己的遗憾不要遗传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会尽自己所能去给她所有的一切,爱和关怀,可是却连这个资格都失去了。
曼冬已说不上是悲哀还是什么感觉了,只是心中空落落的。她终于明白,小春子为何致死都不肯睁开眼睛看她一眼。是忏悔、是内疚、是无言。原来卫子夫真真是被她所害,她并没有冤枉她,而是她亏欠了她……可是这一切又怪谁呢!
怪自己的家族么?怪自己是他眼中最忌讳的外戚么?他竟是这么的费劲心机,连孩子都算计在内,连一个做母亲的资格都愿不留给她……
“她这样多久了?”自从从卓光口中得知真相以后,曼冬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亦不让任何人进来。她的心实在好乱,她需要静一静。
又蓝苦着脸朝紧闭的房门瞅了瞅,无奈道:“回皇上,已经有两天了。”
刘彻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背着手在房前来回踱步,“继续喊,把皇后给朕叫出来!”
又蓝被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赶紧接着敲门道:“主子,您快出来吧,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主子,主子……”
不知敲喊了多久,屋内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刘彻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他就不懂了,这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么?这会子到底是怎么了!“全都给朕退下,朕自己来!”
郭舍人眼尖地赶忙推着又蓝和其他宫婢离开,又蓝亦不敢多呆,就去小厨房给曼冬准备吃的去了。
眼瞅着人都尽数退下了,刘彻再也沉不住气了,抬脚一踹,房门霎时像纸糊一般,“砰”的一声碎成了两半。刘彻转过屏风,来到寝室里间。窗外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子,隐约能从光影中看见尘埃,而她就静静地处在光影的另一边,唯有十步之遥,却觉得离得好远。她就那么单薄地站在关着的窗户前,不知在看些什么。兴许是两日没吃饭的缘故,人也变消瘦了许多。
刘彻的心不自觉地一阵抽痛,刚刚的怒气瞬间被抹平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幽幽地问出了声,仿佛都不像自己的声音。
窗前的人儿似乎了无生气,没有吭一声,若不是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刘彻真的以为,她已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久久都等不到答案,刘彻有丝丝不耐。
“没什么。”许久,曼冬才轻轻地抛出了一句。
“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说话间已经站在了曼冬的面前,一只手狠狠地钳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他不容许她把他当做空气。
可是曼冬的眼神依旧空洞,她不知道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自己的焦距,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心悸,在跳动,在惶恐,在挣扎……
“你,你哭了?”钳住曼冬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他不解地望着这个写满哀伤的脸庞,有着瞬间的不忍。
哭了?哪里的眼泪?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颊,早已是湿润一片。而那一汪清泉的源头,似是裂了个大口子般,怎么都止不住。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喃喃低语,不似质问,却像是情人间的吴侬软语。
“你要朕如何待你?朕该如何待你才好呢……”没有答案的答案,刘彻紧紧地搂住了曼冬,曼冬任他这样搂抱着,也不挣脱,她只想找个怀抱,静静依靠一会儿。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像是生死离别,难舍难分的情人,而事实,他们之间早已是万丈鸿沟。
“知道朕为什么现在都不碰你吗?”刘彻微微叹息道。
曼冬默默地摇着头,刘彻低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是因为朕要你心甘情愿,弱水三千,是你告诉朕的,可你愿意做朕的那一瓢饮吗?”
“不愿意,即便是那一瓢饮,可并不代表弱水三千不存在。”
刘彻诧异地望着怀中的人儿,“那你到底要如何?”
“我要的是唯一,身和心的唯一。”
“如果朕答应呢?”
答应?如今你的话我还能相信多少?房内的芸旎香在她知道真相以后方才停止不用,如若不是,他打算让这香燃尽一生吗?为何总是这样温柔地说着深情的话语,为何总是许下那些不可能实现的诺言,为何总是在自己信以为真之后,又生生地将她打入地狱,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她真的很想知道,除了欺骗、利用,她陈阿娇对于刘彻还有什么意义?
“我累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再无其他,却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生疏感。冷漠的表情,突然之间让刘彻不知所措。
曼冬硬生生地从他的怀抱抽离了,转过脸,一点留恋的意味都没有。刘彻这才意识到,她的淡漠,她的冷情竟到了一种他再不接近半步的地步。刘彻头一次在对一个女子倾诉衷肠之时,被毫不留情的推拒了。可一向高傲的他,心中有的不是愤怒,而是莫名的失落与哀伤,感觉到一种似乎要永远失去的绝望。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是有多么的在乎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个早已住进了自己心里的女子,只是一再的被自己忽视。
因为她是自己登上皇位的助力而可耻、憎恨;因为她是自己的皇后,而理所当然的趾高气扬,理所当然的去伤害去利用;因为她是皇后,无论是做了什么,只觉得一切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她是陈阿娇,她是他一直以来最讨厌的女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给她难堪,对她的爱慕置之不理。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她自己啊!殊不知,他一直在践踏的,是一颗他最最珍爱的心,一个他最最在乎的人。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切是否明白得太晚?一直在身边,却总是在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