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颖看着跪倒在地的赵顼,心中感慨万千,他实在想不到会是今天这种情况。
当初要李恃留下赵顼之时,便是听闻东洲六郎的名声以及风节,人品自是万里挑一之人。赵顼在他们几兄弟之中年纪最少,他仔细回忆一下所听闻的事情,发现赵顼却是无甚作为,论武力不及大郎他们,论智谋不及二郎。
留下赵顼的本意,段颖并不曾欺瞒他。那时他对身边之人多是不相信,但要除去队中细作,没人是不行的。赵顼能力暂且不论,单是他们东洲六郎的名声,便可让人相信他。
于是便让赵顼暗中调查府中诸人,这在当初也是无奈之举。董逢性格直拧,却是可以信赖之人。段颖也是不避他,但董逢不适合干这类事情。赵顼能力甚是出众,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他暗中把府中人物与外面联系之人都记录了下来,没有让人发觉。
本是待府中的事情处理完毕后,他便会让赵顼自行离去。当初留下赵顼,他虽无甚愧疚,但让他在自己身边做这些阴私之事,非他所愿。不过赵顼若是愿意留下,他自是应允。
昨日项焉要杀自己,董逢没有在身边护卫,也幸有赵顼在旁恳求。赵顼心中不曾记恨自己,他很是感激,但此时却不是放赵顼走的时机。官兵要拿赵顼,虽有人推波助澜,却是名正言顺,在自己这里或可保得了他一时,只是早晨顾念这赵顼颜面,没有同赵顼说个明白罢了。
赵顼的心思,虽是没有名言,他却是明白,但也无可厚非。赵顼打算留有有用之身,待后来为自家兄弟出力之意他甚是敬佩。他自小生于侯府,这观人之术,也是通晓一点。赵顼并非是看重自家势力才留下来的,这些年东洲六郎名号也不是白叫。他们做下的事情天下知名,多是行善罚恶之事,名望甚高。
他们兄弟几人因为朝廷不公,连官职也不要,回到东洲老家,每日里行侠乡里,东洲牧也是拿他们没有法子。听闻大郎许昭连爵位俸禄也没有拿。但在昨日,项焉却是误解他赵顼贪慕富贵,这也是赵顼心中苦闷缘由,并非只为自家兄弟担心。
对于赵顼品性,他甚是敬重,平日里没有丝毫怠慢。此番见赵顼如此,便又加开导一番,安慰其心。却不想赵顼直接认主,这让他一时反应不来,而后却是感慨。
他这番劝慰之言,却让赵顼拜倒在地认主,非是他所想所愿。赵顼此番做法,便是放弃了他们东州六郎的名声。过后,这六郎赵顼便消散在大周了。而他段颖府中,便多了一位赵管事了。
此事对赵顼无异于是痛苦的。他跪倒在地,说话间已是有了哭声,多半是为了下这个决定了。把自家卖于段颖,求的以后段颖能保他兄弟几人,这也是刚刚段颖许下了承诺,赵顼才会如此,却也是变相的逼迫段颖相帮。
这些时日,他了解到段颖之父为卫郡侯段京,若是能够保他兄弟几人,当是能有一线生机。虽说如现在这般,他兄弟几人都逃窜了去,但能逃得了一辈子?大周此时还是武备充足,兵甲强盛,他六人哪里能抵抗的了天下之力?
段颖扶起他来,叹声道:“子昌,你我不必如此。你此番助我良多,我为你们兄弟做点事情也是情愿的……”
“主公不必多说,顼自然知晓,只是顼无以为报,请主公收留。”赵顼听闻段颖劝说,便直接抱拳言道,语气甚是决绝。
段颖无奈的摇摇头,道:“子昌,你……哎!你先坐下吧。”
此番再看那曲采河之景,却发现夕阳已下,这品茶也没了刚刚的意境了。段颖喝了茶正看到那楼梯口便有一女子,正抱琴站在那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段颖正在望她,她便抱琴走了过来。只见她年纪不过二八年华,慢步轻摇,体态风流,一身青衣,隐隐透出衣内风姿,却不让人感到其放荡妖媚。再看面容,朱唇皓齿,云鬓淡妆。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段颖当即对李恃轻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好、好……这位想必便是清漪姑娘了。”
他已是去了初来时的尴尬,为了去掉刚刚的烦闷,便先开口说道。
“奴家便是清漪了。刚刚公子是说奴家好呢,还是说这首诗好?”清漪近身道了个福,便轻言笑道。她随时初被推上头牌,但这场面见的却是不少。她自小便在这烟花之地长大,自然见得多了,听的多了,也就会的多了。
“都好,都好。”段颖笑颜道,初见这清漪,确是是惊艳,便忍不住出声赞道。待这清漪近身,落落大方,媚而不妖,且行到即止,与他往日在府中见过的女眷以及其他女子不同,心中不由的高兴。
见到段颖高兴,清漪暗自放松了下来。此番打扮她还没有试过,尤其是这身衣服,让她有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但是妈妈却非是要自己如此打扮才好,言说来的这位公子当是不凡,给他留下点印象,以便是留作回头客。
她当即便抿嘴笑道:“公子真是说笑了,清漪哪有诗中说的那么好。”
“清漪姑娘,你这是说公子我眼光不好,还是品味低啊?”段颖愠怒道。
“呃。”清漪一愣,接着有点强笑道:“公子再耍清漪呢,公子想要什么曲子?清漪为你奏来。”
她不确定段颖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被恼了,但是作为歌姬的应变能力还是有的,也就不再纠缠下去了。
段颖笑了笑,便转头对李恃道:“先生,你先点一曲吧。”见李恃想要谦让,便道:“先生无需谦让,先生先来便是。”
李恃没再争辩,便点了一曲《渔歌唱晚》,正是合了此景此意。
清漪坐在一旁,听到这首曲子,便弹了出来。清漪果然是这琴曲大家,前面那淡淡清音,好似缓缓江水一般,流动出来,令人心旷神怡,都静下心来,慢慢听着。
接着便似那渔夫犹有未甘的意味表现出来,夕阳已下,却还要再多打点鱼回家。那一声低“镪”声,便让人心生同感一般,俱是随着那渔夫搏击在江面,避过江中暗礁、漩涡。
夕阳终落,却犹自感叹着这努力渔夫的客人,却在心生叹息,一声声好似叹息一般,念其年华已逝,犹未建功,最重却是好似渔舟归来,划破江水,拍打着江岸,又好似那客人在岸边低吟浅唱一般……
一曲终了,几人犹在回味着。过了半响,段颖才击掌赞道:“清漪姑娘果然是此中大家,妙哉!”
“当不得公子如此……呃,多谢公子夸赞。”清漪本要谦虚一番,忽然想到这位公子好似并不喜欢,便中途改了口。
“今日听闻此曲,此生无憾矣!”李恃叹息一声。
“先生不必如此,谁人能知明日如何?”段颖见李恃有点闷闷,显然是被此曲勾起了心事,便出言宽慰道。
“是,谁也不知明日如何,哈哈……”李恃笑道,却是心中一凌。这首曲子中间,有着那怀才不遇之意,刚刚自己又是如此明显,怕是眼前这位公子心中不快啊。
他自跟从于段颖开始,便不敢小窥于他,恭谦待之,不敢有丝毫怠慢。无他,这位段公子年纪幼小,但心思却如此之多,好似每步都是有布置一般,此中深意他想不透。
忽然他想到刚刚谈话时,言道那东洲六郎杀了建州牧吴奢,之前段颖便和他打赌,指着许昭言道:“乱天下者,必有此人。”那时他不自觉的一阵畏惧。此时细细想来,这位公子是看人极准,还是有未卜先知?
许昭他们虽是在逃逸,但已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若是有一日天下变动,这几人还就真的趁势而起了……段颖若是看人极准,那自家现在在其眼中,是何地位、角色?若是能未卜先知……想想这他便是一阵恶寒,头皮发麻,不敢想下去。
刚刚他让自己来点曲子,是不是试探?李恃心中不敢肯定,但却再也不敢表露出丝毫异样来。
“子昌,你再来一曲?”段颖看着赵顼言道。
赵顼也不推辞了,他也是聪明人物,刚刚那番对话,他隐隐听出些意味来,便点了一曲《韩忠意》。
清漪正要弹奏,他站起身来,道:“主公,这《韩忠意》一曲为沙场之曲,女子弹奏难免有失阳刚之意,待顼来弹奏一曲吧。”
“子昌会抚琴?妙极!妙极!”段颖闻言赞道,便点头应允了。
清漪起身让与赵顼,赵顼便弹了起来,这首《韩忠意》又名《意韩忠》、《忠乐》、《战乐钟》为古时沙场之乐。传闻为韩忠当是被困孤城,在城破之时弹奏的曲子。里面尽显杀伐之气,韩忠为陈国大司马,领军征讨当时的魏侯,却战败困守孤城,守城一月有余,不肯投降。待城破之时,便在城墙上弹奏这首曲子,以表忠心为国之意,也要功业未酬之遗憾。
这首曲子杀伐之意甚重,胆怯之人闻之不免色变。段颖听完后,便赞叹了一番,同两人吃了点心,喝了点酒水,再听闻一曲《广陵散》,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