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水呈倒写的几字状,中下游大体呈南北走向,自川州境内的横云山,经过昭洲,在昌洲与建州边界北流,统御多条水系,在丹陵城西四十里处与江水汇流,一路向东,奔流入海。从江边码头坐船,便可直下富阳。
但此次段颖却是走鳌山渡上船。他作为钦差,奉召宣旨,做的自然是官船,再有便是段颖要同张行他们交代一番。
这次去往富阳,段颖只带着李恃与董逢二人。曹郧没有再行安排这都粮中郎将,自然还是段颖担任着,但他此次去往富阳,这营中事务,便悉数交由张行掌管。
张行这几日做的甚是妥当,把懒散的兵士训练的已有了点模样,却没有骚动。虽有董逢在营中,但张行功劳也是不少,董逢威名再盛,也只是也得了一时。有道是刚不可久,此次再见这些兵士,却没有怨怼,张行能力不容小窥。段颖来此,便是要张行依旧这样下去,每日训练不可懈怠。
丹陵城中府邸,不能只留有两个女子看守,他便让赵顼留下来。再有安排了一些其他事务,让赵顼自行办理。在鳌山渡带上董逢,加上十多名护卫,便从此地登船,去往富阳。
这艘官船比寻常客船要大上两倍有余。在濯水上行驶,甚是平稳。
这濯水宽广,水流也不甚急,官船行在上面,也摇动不大。段颖在上面没有感到半点不适,却不知这几日身体好些了,还是这官船大的缘故。此次坐船,没有初次坐船难受,这闲暇之余,便找人聊天了。
“董逢,这几日在军中可欢喜?”段颖与李恃坐在船舱顶层,喝着茶水,看着缓缓而过的河水,便问起董逢来。
董逢听闻此言,脸色顿时苦了起来,道:“主公,某再也不作那司法郎了。”
“哈,给你个官职也不满意,你想要什么?”段颖见董逢苦着脸,不由看向李恃,两人笑了起来。
“这军中规矩甚多,某……某不习惯。”董逢吞吐道,偷偷看向段颖,看他有何反应。
董逢本是一粗野乡民,平日里放荡不羁,没有规矩,也无人约束于他。但自从跟从段颖,他也自觉了不少,礼仪渐渐周全,好在段颖从未说过他。这才有点适应了段颖护卫的身份,便安排他作为军中司法郎,管理刑法。
张行那日写好了条陈,一列列详悉分明,他首先便要记得明白,放下多年的文字又被找了回来。军中前两日怨言不少,他也惩罚了几个。当真是体面无私,毫不留情。
但作为司法郎,自己便要遵守着这些规矩,他自感压抑,只是在军营中,段颖缺少人手,他也不好意思同段颖讲。这次好不容易又回到段颖身边,自然不愿再去军营受那约束。
他有点恳求看着段颖,段颖想了想也便答应了,言道:“不去便不去罢了。子期,这军中便是这样,若是你以后要建功立业,少不得从军。这规矩便不可不守,先生,看来还要你多加教导才是啊。”
“子期,公子这般是为你好。你同我读过几年书,也知晓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犹是。你性格暴躁,平日里还要多加克制才好。”李恃也顺着段颖的话说了下去,段颖之意便是想要董逢从军。
“若是那般,还不若守在主公身边,保主公安宁。”董逢听闻两人所说,不由的小声说了一句。
段颖与李恃对视一眼,均感到无奈,他气骂道:“你这厮,当真疲怠,做护卫还能要你做上一辈子不成?”
“主公……那你要某做些什么?”董逢却是没有反应过来。
“呵呵……”段颖笑了出来,这董逢说笨,但有些事情却甚是灵光。要说不笨吧,却又做些令人发笑的事情。“那你便在我身边吧。”
“诺!”董逢这一声甚是响亮,隐隐透着兴奋。李恃看着董逢,暗自摇头。这苦娃自小便一根筋,不喜某事变不会做。今日他这番做法,却不知其真的愚笨了。
现在司法郎一职虽小,也不是朝廷正设职位,但若是在军中锻炼日久,凭他的勇武,哪里没有出头之日?如何也比做亲兵扈从强上许多。李恃也只是心中想想,虽是叹息,却没有当即劝说。不过转念一想,段颖日后成就不知如何。跟在他身边,若是其显达于天下,他们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若是碌碌无为,那他们也不会有多大作为。
段颖手指敲着桌面,凝眉想着心事,等了许久才道:“子期,在我身边可会听命从事?”
“这是自然,主公之命,董逢不敢不从。”董逢大声道,隐隐有些愤慨,当是段颖对他不信任。
段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望你能记得今日之言。”接着便站起身来,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宽广的濯水,低声吟唱道:
“濯彼有水,其流汤汤。白隼于飞,载飞载扬。念思不宁,载起载行。不自为政,乱我家邦。国始难矣,可忧其殇?”
段颖声音不大且轻,李恃跟在旁边没有听清楚,迷惑了一下,便道:“公子,这次要在船上待上几日,身体可要当心才是。”
“嗯,劳烦先生挂念,这我醒的。”段颖点点头,转头问李恃道:“先生,你看我们要在何处下船比较好点?”
“在建州涪郡可略作休整,便可到对岸的昌南郡,走陆路去往富阳了。”李恃做了准备,这富阳周边地图都详细看了。再结合这些水曹(河道管理员)所言语的地理,他大致明白路线走向。
建州的涪郡与昌洲昌南郡相邻,中间隔着这濯水。富阳郡便在昌南郡西南方位,与昌南中间隔着东浮山,东浮山西北至东南走向,与横云山余脉相连。这濯水大致顺着这山势形状,东浮山在济州与富阳交接地方便没了山势,这濯水便从那里一路往北流,在丹陵与江水交汇,奔流入海。
只是也只能走到涪郡那里,再向上游行去,这水势落差大,逆水行舟已是不能了,且水下暗礁甚多,一个不小心便会撞上,所以这入富阳,乃至入昭洲一般都是从昌南郡,过延舒关进富阳。
段颖点点头,这样看来,反倒是这水上几日要快捷些,也比走山路要舒服些。
这官船虽是逆水行舟,却也走得甚是快捷,比一般小舟要快上许多。这行至傍晚时分,便过了丹陵,到了都安郡的地界了。
这段濯水水面宽广,水流平缓,夜里行舟也无大碍。这天色还没有黑,便有船丁点燃了巨大的“气死风灯”,在夜里也能照见前面两里的路程。
其他船只有些泊在岸边歇息做饭,他们却是两班人轮流照看船只,所以也没停下来,很快便追上前面一艘与他们这艘差不了许多的船只。只是打着商船的旗号,想来也是巨富人家才有的。
那艘船上装饰奢华,富丽堂皇,段颖隐隐闻到散在空中的百和香,这种百和香采料之多,制法之考究,用时之长,俱是其他香料所不能比的。百和香只有在冬日启封,这香味才是上佳。只是这种百和香一年也没有多少,得到之人多半视若珍宝,平日里也舍不得用。
当然对于大富人家做不得数,这些香料,他们早早便已是定下,流出去的,多半是剩下的或者没到火候的。
两边并无交集,他们在前面便慢了速度,渐渐向着岸边行去,当是要泊在这边。只是待段颖他这艘船行过去时,便听到那边船上有人喊道:“可是刚刚受封睿乡伯的段公子?”
段颖愣了一下,看向那边,一个年轻人正在向他拱手说道。他不识得这人,但还是礼貌的点点头道:“正是某,这位公子是?”
两艘船的当家人物在说话,这两艘船渐渐也并在一起,离得不甚远,站在两边,说话都能听得到。
“冒昧打搅,段公子勿怪,中州庄常庄子平这边见过了。”这自称庄常之人拱手道,甚是礼貌。他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甚是英俊,一席月白长衫显得其飘然不群,
“上泉段颖段文襄见过庄公子。”段颖也对他拱拱手道。庄家是中州大族,也是累世之家,祖先曾有官拜三公的,只是其后也渐渐没落了。于朝中渐渐淡去了身形,但于经商却甚是顺利,听闻其家中财富,有朝廷每年税银十分之一多,这还只是早些年的说法。
段颖这些时日也渐渐有了些名声。如他胁迫赵顼之事,便在丹陵附近传闻极广。而他以弱冠之龄领钦差职,其他还多有嘉赏,已是令中州之人津津乐道,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今日有幸能见段公子,当真是一大快事。便向邀段公子上船一叙,不知可否?”庄常笑道,甚是诚恳。
段颖本是不愿,他与这庄常并无交集。只是人家盛情邀请,他也不好拒绝。便道:“那就唠叨了,子平兄可唤我表字文襄便可。”
“呵呵,文襄直爽,那某便托大了。”庄常虽说是托大,却也是神态自然。
两边船丁把船靠在一起,搭上舢板,段颖便同李恃说了一声,带着董逢到他们那艘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