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只让香仪好好想,却没打算真的听她分析,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掌柜的有什么把柄让我抓在手里,也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事儿还有个事主没给揪出来,而是想让你知道:什么事儿不能光用听说的,得自己亲眼见了才算数,因为什么人说的话你也不能全听全信,须得自己好好过过脑子,想想这事儿的真伪。否则莫说是做生意,就是想好好活着,也得多添了许多烦恼,你可明白?”
段香仪听梁夫人这话,还没能马上转过脑筋想通这话里的意思,却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梁夫人能做到如今的家业,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训示完毕,梁夫人也没再啰嗦,而是将蒲桃唤了进来,让她带着香仪去厨房,安排二房晚膳。蒲桃领着香仪到了厨房,让她把二少爷和徐子期喜欢吃的菜式告诉给了厨娘们,另给香仪与秋红二人也添了两个菜,以大丫头的身份教导了她一番,无非是些离开了梁夫人也要守本分的话,香仪早就明白,却还是得连连点头应下,谢谢姐姐教诲。
安排好了二房今后吃食的事情,香仪便向蒲桃告辞,回到了二房。一进门就见秋红站在门口,顶着大太阳候着,让段香仪好生奇怪,上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
秋红没好气地说:“哪儿来的事儿?不就是没事儿我才在这里站着么。两位少爷谈着诗词歌赋呢,没有我侍奉的份儿。”
香仪奇道:“怎么没有?就不能换个茶递个果子什么的?若是谈诗词歌赋,洗笔磨墨也得需要人呢,怎会没事儿干?”
秋红恨恨地说道:“换什么茶呀,洗什么笔呀?两人饮酒呢!哪儿摸出来的酒我都不知道,问了也不说,问要不要什么下酒菜也不要,就让我门口站着,说是有事儿会喊!”
香仪“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两位少爷刚回来,防人之心怎么如此之重,我看你是意图太明显了,让二少爷怕了吧?。”
秋红红了脸,也不说话,眼里仍是不甘心,倒是显得猜对了。香仪摇了摇头,对这个同日进来、一心想要上位的丫头也没什么话可讲,叫她让一让,自己要去回话了。秋红连忙让开,帮着敲了敲门,喊道:“二少爷、徐少爷,香仪回来了,等着回您二位的话呢!”
话音未落,里面‘啪嚓’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两人慌忙推开了门,见是个酒壶,碎了满地,酒水四溅。徐子期正站起来,喊着“你这个家伙,心里有鬼是怎地,不过是回话,慌什么神啊?”
梁伯诚一副窘迫的样子,亲自给徐子期抹着衣裳,又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时间手忙脚乱。香仪二人见状,马上进去,用自己的帕子给二位少爷擦了,又唤小丫头进来收拾碎瓶子。徐子期的衣裳湿了一大块,香仪看着,觉得抹不干净,便问徐子期要不要先去更衣,秋红听了这话,更是直接拉了梁少爷就要走,喊着给他换衣裳。只是梁伯诚长得高大,秋红怎么也拽不动,叽叽喳喳的劝个没完,内容就是简单的:“少爷,这味儿多不好呢,走吧,奴婢给您换身干净衣裳去!”
其实梁伯诚与徐子期也觉得这幅样子不像话。如今离着老远就能闻见二人身上的酒气,怕是一会儿到了大房会被嫌弃。徐子期打趣道:“我记得大少爷是个喜欢酒的,兴许为此还会欢迎咱们,那这身衣裳就正好,不用换了。”秋红一听心凉了半截,更是着急,让梁伯诚换衣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段香仪见状连忙跟他们禀告,梁夫人为二房专门准备了酒菜,待会儿等着吃就好,不用去大房。这是梁伯诚自己家里,怎么安排吃喝倒无所谓,不去便不去;徐子期猜是梁世邦不欢迎二人,想到可能还有些别的纠葛,心里十分痒痒,但见如今众人忙乱的样子,也不好继续深问,见秋红把梁伯诚拉远了,自己只得先随香仪去了客房,取了衣裳要换。
香仪帮徐子期放下了帐子之后便走到了门口候着。徐子期见她没有来帮自己换衣服的意思,想起了刚才秋红急冲冲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说道:“我以为梁家的丫头都跟秋红一样,看来你不是个着急的。要么就是因我不是梁家人,不值得服侍。”
香仪听他误解了自己,脸上红了一片,忙解释道:“若徐公子需要香仪帮忙,尽管唤一声,奴婢就在门口。”
徐子期哪儿是真需要丫头服侍呢?以前在太学,什么都是自己做,唯恐多花了钱,此时也没因为一顿饭就养成要人服侍的习惯,于是爽朗地笑了一声,让她不必多想,自己也没有别的意思。香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于是徐子期又问道:“中午吃饭时大少爷脸色很是不好,可是不欢迎我?”
徐子期的缜密心思让香仪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仔细思量了一下前因后果,觉得梁家两位少爷的矛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似乎也不应该对着徐少爷说,于是借口道:“大少爷是不舒服。方才我去大房只见到了茉莉,说是大少爷与大少夫人吃醉了,还在休息。”她其实很想再附上一句“绝不是因为您”,但又觉得这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闭上了嘴。那边徐子期听了,“嗯”了一声,也没再追问,让香仪松了口气。
到了晚饭时候,梁夫人的厨娘果然送上了一桌好酒好菜。秋红照旧站在梁伯诚身后要与他布菜,香仪见状,也只得陪了她,站在了徐子期身后,默默地将中午徐子期爱吃的物事夹了两筷子给他。徐子期见她能记得自己喜欢吃的菜式,心底十分舒坦,暗道这是个善解人意的。梁伯诚与秋红则还是像中午一样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十分有趣,看得徐子期几次笑场。
如此,秋红的意思也算是表达得十分清楚了。这顿饭吃完,她又向梁伯诚表达了服侍他就寝的意思,梁伯诚连忙喊着不用不用,把秋红带着香仪一起推了出去。
此时屋里只剩了梁伯诚和徐子期,这梁家二少爷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家里的丫鬟,并不比师父好应付呢。”
徐子期见他的样子,哈哈笑道:“我看是你这个丫头太心急,不知不觉中逼迫了你。要让我说,只要她能细水长流,还怕入不了你的心?你看,要不我去教教她,给她讲讲梁家二少爷既爱羞又怕缠,让她放缓步调?”
梁伯诚急忙摆手让他不要胡闹,“你莫害我!”
徐子期嘲笑着梁伯诚连个丫鬟也害怕,让梁伯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管不了,这秋红的缠功实在了得,换了你我看也抗不住!”
徐子期才不理他,装着无所谓的面貌喝了口茶,“我又不是梁家二少爷,人何苦讨我欢心?”说着,想起了略有些羞涩的段香仪,心里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更甚一切,只是本着想要看热闹的心思,又故意说道:“那你看,这香仪如何?”
“什么如何?”梁伯诚还沉浸在被秋红骚扰的忧愁之中,根本没怎么注意到段香仪的存在。
这边徐子期却收敛了笑容,沉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你可听过这首词?”
见是说起了长短句,梁伯诚也摒除了杂事,沉下了心,细细体味这个中深意。两人就此沉默着,许久之后梁伯诚才叹道:“难得见你对个丫头评价这么高。”
徐子期看着他笑了,说道:“我看这丫头好有什么用,再贴心,她也不姓徐。我只是想说,这正是你喜欢的样子,可别错过了,不是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么,你可‘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真龌龊!”听得徐子期的调侃,梁伯诚惊呼道:“早知你的想法如此腌臜,我才不会允许你成为我的好友!”
听这语气就知道是玩笑,徐子期也不甘示弱,回道:“早知道你是个怂的,我也不会许你做我的好友,瞅瞅你方才的样子,被个丫头逼得满脸通红,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你才有辱斯文,你是斯文败类!”梁伯诚吼道。
“嘿,我是斯文败类,你就是衣冠禽兽,咱们两人倒是一对。”徐子期嘿嘿地笑着,惹得梁伯诚也终于“噗”地一声没忍住,两人笑作了一团。
那边秋红见梁伯诚始终不对自己正眼相看,十分烦恼,拉了香仪进自己屋,要找她说说知心话。香仪十分无奈,只得跟她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说话。
这秋红虽说向上爬的心思十分明确,但一天下来,见着温文儒雅的梁二少爷多多少少也有些真的倾心,此时也就不再像之前长篇大论‘丫鬟高升记’一样,而是多了些小女儿的模样,扭扭捏捏,问得最多的是“我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香仪也不知道呀。于是胡乱出了主意,说这二少爷看着跟大少爷一点都不像,怕是主动**只有反效果。不如慢慢来呀?只要温柔些、知情知趣一些,事事都想到了,日子一长他也就离不开自己了,然后就什么都顺理成章了是不是?
其实香仪这思路完全是对的,可秋红却听不进去。她死皱着眉头想怎么绕过如今的窘境,拍了拍桌子,连干脆下点药搞个生米成熟饭的主意都说了出来,吓得香仪赶快捂了她的嘴,连连求秋红可别这么害人害己,让夫人知道了肯定打断腿丢出去,不死不休。秋红撅了嘴,也知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于是十分失落。
想着秋红与香仪,性子上几乎就是两个极端,谁也劝服不了谁。两人悉悉索索地说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是没能拿出一个都认为可行的方案,秋红垂头丧气,香仪也是无奈至极,只得安抚道‘会尽量帮你’,陪她睡下了。
梁伯诚与徐子期这边借着“香如故”与“空折枝”、“斯文败类”与“衣冠禽兽”,聊起了两人在太学里做过的一些荒唐事,嘻嘻哈哈,聊得时间竟比丫头们谈心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