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仪并不知道梁伯诚与徐子期寻差遣的情况到底如何。虽然偶尔见两位少爷一同出门,却从没被允许跟出去过。梁伯诚用丫鬟不便带出门做借口,跟梁夫人要了两名小厮,一个叫酩酊,一个叫醉酒。这两人是梁家的家生子,一对双胞胎,音容笑貌都如出一辙,只是一个略沉稳些,一个略活泼些,从此梁伯诚和徐子期出门都带着他们。
外头有人侍奉,家中的丫鬟无所事事,也就是闲聊。二进于是常见段香仪坐在板凳上拿着绷子绣花,秋红懒懒散散的靠在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自从被梁夫人教导之后,香仪心思也稍微活络了一些,至少明白身上带着任务,也不敢像以前什么事儿都躲在别人身后,少不得是要多做些打算的。于是她一边听着秋红发牢骚,另一边也开始想着怎么找机会跟二少爷说一说家里生意的事情。如今梁伯诚的事情,秋红都是事必躬亲的,哪怕是酩酊,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秋红抢着侍奉人,看起来反而有点像现在的香仪,大多数时候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这境况让香仪想要寻个梁伯诚独个儿的情况显得十分不容易。而徐子期住在梁家,少不得要香仪和醉酒照顾。好在醉酒却是个像秋红性子的人,让香仪轻松了不少。可徐子期又不像梁伯诚——梁伯诚经常是自己舒服了就再没什么要求,也不会特意的要求谁;徐子期则是仿佛总在看着每一个人,哪怕香仪在他面前只有一刹那在想别的,都能让他发觉出来。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惴惴不安。
香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她进门时间不长,见着几位少爷的时日也还很短,却能看出来:如果梁家的二少爷是徐子期,哪怕没有自己在,恐怕他也能轻轻松松的获取一切有关铺子的讯息,加以分析整理,再各自击破,在家产争夺之中屹立不倒。但如今不是这种情况,她若是懈怠,梁伯诚在梁家的地位就会愈发岌岌可危。梁夫人定会不高兴,而她自己其实也根本做不到对大房的蚕食冷眼旁观。
梁夫人做的没错,她深知自己的二儿子之迂腐,知道他虽然有能力做好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但在掌控大局上却是十分欠缺的。这点比起梁世邦在金铺的表现虽然强上许多,但仍然不是梁夫人想要的样子。香仪不知道的是,在多方了解过徐子期这个人之后,梁夫人甚至曾做过为何他不生是梁家人的感慨。
一边自己难脱身,一边二少爷难脱身。往往两人能见一面,都是在徐子期、秋红、酩酊醉酒俱都在场的情况下。这可是难办加上难办,让香仪不禁头疼地很。
“少爷回来了。”秋红推了推发呆的香仪,也没等她反应便跑到门口,迎着梁伯诚笑道:“少爷,今儿回来的真早,奴婢让人备好了热水,您先擦擦脸吧。”
如此殷勤许多日,梁伯诚倒也习惯了些,带着酩酊跟秋红回了房。临走看见香仪捧着绣花绷子,对她笑道:“徐少爷也回来了,只是在前院被我大哥拦住了,你且等一会儿,先把东西收拾了吧。”
香仪谢过了二少爷的提点,看着一行人进了屋,见这院里又剩了自己一个,只好回房摆好了绣花绷子,也着人备下热水,自己出门候着徐子期。
与其说自己是梁家丫头,不如说是徐家的。段香仪自嘲地想到,也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现在事情变得如此诡异。
没多会儿,香仪就在门口看见徐子期走在梁世邦身侧,似是要随他去大房。若是徐子期不会来吃晚饭,自己接下来当然就有空了。如此想着,香仪干脆转身回房要继续绣花,只是这当口梁世邦却看到了她。
梁世邦一度把香仪看做自己的囊中物,只是张丽娘与梁夫人多加阻挠,才让段香仪进了二房,让自己希望渺茫。可二房却又将她分给了徐子期,眼下自己跟徐子期走得近,自然又有了机会。梁世邦很少会错过有利自己的机会,于是停住了脚步,远远喊道:“那不是香仪么?徐少爷回来了,要与我去大房吃酒,你既然现在在他身侧侍奉着,就过来服侍吧。醉酒先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二少爷。”
香仪很想装作没听见,可这大少爷的声音实在是大,恐怕连秋红等人也能听见,不好推阻,于是埋着头跟了上去,与回二房的醉酒擦身而过。她虽心里打鼓,想了想庆幸还有徐子期,大少爷大概不会十分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这一路走得甚是平静。梁世邦虽然叫她过来,但却只跟徐子期继续说着一些生意上的话。这是有些晦涩的内容,但香仪也听出了一个大概:梁世邦很想借着自己如今的人脉,也开个酒店,专门招待城中的贵胄。按他的想法,就把第五进重新修饰一遍,辟出来一个门,找两三个有名的师傅,每日就做两桌晚宴,专门用作贵胄们联谊。他也不需要些陪酒娘子,客人到场先上个茶,等他们点好了吃食,这小厮就会退下,关紧了门,下去先做着。什么时候开始上菜,却要听客人拉了机关,门口铃铛叮咚响,才把酒菜端上去。言下之意,他这院子想要做成城里贵人们谈些机密要事的地方。
想不到梁世邦在金铺生意上不在行,自己所喜的地方却是有些想法。梁世邦有些兴奋,问徐子期的意思。徐子期想了想,答道:“梁兄的想法十分出奇,只是贵人们要谈要事,何不在自家准备酒菜?今后若你这生意真的做了起来,打出招牌也罢,现今最重要的是第一步怎么走,你可想好了?”
梁世邦抿了抿嘴,似是有什么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模样,最终只得含糊说道:“其实城中的贵人们也没有太多的秘辛,大约我找些朋友照顾照顾即可。”
徐子期看着梁世邦,猜他这含糊其辞之后的深意,对于他明明想要求助自己但又有所保留有些不满。当即决定梁世邦不说他也不再追问,省的麻烦。
梁世邦见徐子期不继续问,着实有些着急。他的想法其实早就告诉给了一些贵人,那些人一个两个都很是支持,应承了到时一定光顾。可梁世邦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个酒肉朋友,远谈不上知己,平日里邀请尚有不理不睬的,如果这事儿开头做的不好,绝不会有任何一人出来给他善后。因而梁世邦想要跟徐子期商量一个可行的办法,徐子期上来一针见血让他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找对了人商量,惊的是这人明显比自己脑筋清楚,他是会害自己还是帮自己,着实有些摸不清楚。
其实梁世邦倒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徐子期那个人,一语中的只是习惯,他善于观察人,观察事,自然明白这等服务于人的生意利弊在哪儿。至于害人,他是懒的。
段香仪在后头默默听了,倒是生出了个想法。只要梁世邦换个地方做生意,不用自家院落,再把自己的名头隐去,当自己是客人,请朋友来体味这种酒店之趣味,再领一拨朋友说是前面朋友的推介,再领另一拨朋友说前两拨人也来过,只要众人都满意,如此一来二去,自然就在贵人圈里做成了口碑,今后只要小心用“没记清楚”之类的话圆过了之前的谎,就能安全过关。只是这样有一点,梁世邦这东家的身份绝不能暴露,除非梁伯诚能从朝廷得一个好差遣,这时梁世邦有了靠山,众人不敢轻视,自然也就无所谓他一点点拉生意的小计谋。
至于在那院里商量什么机密要事,香仪倒是不以为然。就同大户人家定制金器一般,并不是每次都是有求于人,着急做了送人给自己的前途铺路。更多的时候,也只是自己要用了才做。因而这对所有人都差不多重要的吃酒,自然也就不会每次都商量些个重要事体,反而若是名头打出去了,那些富贵人家领了外地的亲朋好友前来享受更有可能。由此这生意的路也就畅通了,这不就是梁世邦开店的目的么?何必执着于什么秘辛?
这些话她埋在心里,并没贸然说出来。梁世邦打算自己再好好斟酌一番,因而也就没有把这话题继续下去,徐子期也就当不知道。到了房里,梁世邦坐了主座,让下人上酒上菜,两人就着如今徐子期与梁伯诚差遣求不得的故事说开了去,谈起了一些官途不顺,如今太平盛世不如做生意的话。香仪照旧捡了一些符合徐子期口味的菜肴,梁世邦看在眼里,想起自己家傲慢的张丽娘和较为粗心的朱九,难得有个细心的茉莉却被张丽娘领走不让她单独服侍自己,心里一阵阵发酸。
徐子期见梁世邦说几句话就往自己身后看一眼,心下也是有了计较,让香仪不用只顾客居的自己,先服侍大少爷。梁世邦登时对徐子期另眼相看了一番,脸上笑开了花。
段香仪无奈,只好从布菜的丫鬟手里接过了筷子,问过大少爷的口味,给他夹了些。梁世邦这顿酒于是吃的十分开怀,终于醉了,嘀嘀咕咕起自己在青楼的奇遇。段香仪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紧蹙了双眉,连夹菜的次数都少了许多。梁世邦酒醉不察,还是徐子期首先发现了,让方才的布菜丫鬟找了小厮过来,将梁世邦安顿进了大屋。
香仪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徐子期浅浅一笑。这一笑教他心湖也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