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香仪捧着药煲从厨房出来,想着尽快端给主人。经年的劳累让梁夫人的腰椎不堪重负,而段香仪是梁夫人想要调教的,这等贴身重要的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心知自己往后就得依靠着梁夫人的段香仪自然也不敢怠慢,每日早饭过后,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就会乖乖地捧了药煲过来。
浓浓的药香飘散了一路,合着院落里的花香,别有一番风味。眼下平静安宁,吃饱穿暖,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先的段香仪期望但又从没有享受过的。父亲对自己的教育虽然竭力追求着大家闺秀的结果,但终归自己甚至从来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曾经憧憬的大小姐生活还真不如眼下自己这个丫鬟呢。
无奈的过往,令香仪不禁苦笑,又摇了摇头,想要打散自己这一点点的梦想。梁夫人的教诲,要她们要守本分。丫鬟,伺候人就好了,想太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其实哪怕不想太多,还不是要看着主子的眼色过活。像朱九一般,现在每日就在大房院里守活寡,张丽娘愿意借她体现自己的贤惠,但不愿意自家相公每次看见她就跟自己置气,只好把她随便塞在哪个屋子里,轻易不让出门。对外说起来,只说是纳了一房妾,好生将养着,要给梁家开枝散叶——但他们对朱九既没纳妾文书也没摆酒,算的哪门子妾?只是个手段罢了。可怜了朱九,原本是个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如今却沦落至此。
这一切都被香仪看在了眼里,有心找个时间去探望朱九。可她现在是在梁夫人跟前侍奉的,哪儿来的自主时间?梁夫人本是个脾气暴躁的,少不得要念经礼佛克制,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一日三餐也都是素食,这就和大房吃也吃不到一起去,让自己更是没有了接触朱九的机会。
段香仪如此这般的想着,也是无奈。她如今也是卖身进来的,梁夫人今日看自己顺眼,还能想些有的没的。他日哪儿犯了错让梁夫人厌恶了,恐怕还不如朱九。小时候听爹爹念故事,说起伴君如伴虎,其实伺候主子,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江,稍有不慎就埋没一生——这一切都跟当初入门的时候想的太不一样了,那时候想的,太幼稚了。
脑袋里面胡思乱想着,一路走近了梁夫人的房门。段香仪轻轻扣了两声门,向门里禀告:“夫人,药煲端来了。”
那边梁夫人随即让她进去,服侍自己吃了药,等着下人收拾了桌子。
这几日梁夫人都在家,除了看看账本也没做别的事情,正觉得无聊,看见段香仪,心里有了计较,问她:“我记得你认得字是不是?”
段香仪不知梁夫人为何提起这个,只得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梁夫人又问:“认得多少字?可还会记账?”
段香仪回到:“三字经、千字文都学了,能看一些闲书。记账就不会了。”
梁夫人倒是高兴起来:“不会记账可以学。这些日子我看帐看的烦了,你学起来,往后直接给我念。”
段香仪受宠若惊,想不明白梁夫人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活计交给自己。自己虽然卖身进了梁家,但是说到底也不是梁家的什么人,只是个奴仆罢了。梁夫人这意思居然还让自己看梁家的大帐,这前前后后的,让段香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梁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她,心想着这丫头倒是有再试探一下的价值,要是没有歪心,就可把某件事情交给她去做了。只是这事儿暂时又不能宣之于人,暂且先给段香仪一点甜头,让她更尽心尽力的好。想至此,又招她过来,从头上拔了一根金蟾钗。
“好丫头,来看看,这是什么?”
段香仪上前仔细看了看梁夫人手中的金钗,答道:“此乃金蟾。”
见她认识,梁夫人有些惊喜,问道:“金蟾又是何物?”
段香仪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从书里看到的如实说来。“奴婢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三足金蟾招财、辟邪,找有道行的主持开光还能护卫家园。”
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梁家是商人家,难免对此物情有独钟。原本没人做过这等满是铜臭气的饰物,但老爷觉得,即是从商,就得一心一意,干脆做得极致了,弄了一套旺财的头面与我。本来我也不喜,但是看久了,又觉得这小小金蟾可爱得紧,梁家能有富贵,正是托了它的福。”
段香仪见自己说的能投梁夫人所好,也很是开心。梁夫人忆起往日与梁老爷的种种,心里欢喜的紧,面色红润,仿佛返老还童了。香仪见此不由得也想要捧她,于是迎合道:“夫人,梁家富贵,是因为老爷与夫人经营得好,怎能说是这物事的缘故。”
梁夫人点了点头,“你是个会说话的。”
段香仪想要谦虚两句,见梁夫人仿佛神游天外,便低了头,什么也没说,只把这句好话记下了。
梁夫人望着金蟾出神,方才一番话让她真的想起了去世的梁老爷,想起现在自己一个人撑着一大家子,表面看着风光,到了晚上却连个说话的爱人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心酸,泪珠转啊转。
段香仪等着梁夫人说话,半天却没什么响动,抬头看见梁夫人一脸憔悴,和方才的光彩简直判若两人,连忙抽出了自己的香帕,给梁夫人递过去。
梁夫人本也是有香帕的,只不过一时伤感,忘了抹泪。眼下香仪送了帕子,十分感动,忙接了过去。待眼前一片清明,才看到这帕子上绣着两朵小花,正像是院子里栽种的。丫头们的香帕是府里统一分配的,都是白板,人人拿到之后都得先自己弄点好看的点缀。若是把她们的香帕都拿出来做个展示,定是琳琅满目。但这些里却少有香仪这么朴素的。两朵花,还是院里有的花。
“这花是你自己绣的?”梁夫人拿着帕子问道。
“是。”段香仪答了,又想了想,说道:“下人房外面也有这种花,每日清晨起来,洒扫尘除,都伴着这花香,让人高兴。”
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仪贴心又细心,还是个知道好处的,自己没挑错人。从头上又抽出一根银钗,普普通通,但也算有些分量,放在了段香仪手里。
不知自己一方香帕赚来了一根银钗,段香仪有些惶恐,不知所措。其实这跟银钗做得细细的,手工也只是一般,并不是什么太上档次的东西,本就是梁夫人故意带着,以便有需要的时候赏赐别人的,此时送出去,一点都不心疼。梁夫人跟她说到:“你手下,以后可有的是让你做的事儿呢。待会儿我去铺子里转转,你跟着,也好好打扮打扮。”
段香仪点头行礼,谢了梁夫人赏赐,梁夫人便挥手让她下去了。
路上蹒跚,心知这是梁夫人收买人的手段,但总归自己没有经验,前途渺渺,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手里握着银钗到底是福是祸都不清楚,更不敢招摇,一多半得是招来嫉恨。想通此节,段香仪沉住了气,回去将银钗好好收了起来。
待她走远了,梁夫人又使人端了茶。端茶的丫头叫蒲桃,是原本跟在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今年有十八九岁,一直没嫁出去。自打段香仪来了之后,梁夫人对她有些疏远,倒是让她松了口气,想着这香仪是接替自己的,自己终于能出嫁了,伺候主子不由得打起了十分精神,盼着梁夫人能给自己寻个好人家。
“你可知我为什么叫香仪来我面前伺候着?”梁夫人笑吟吟的看着蒲桃。蒲桃心里狂跳,有些激动,但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清楚,于是回道:“奴婢不知。”
不知?梁夫人愣了愣,她还以为蒲桃是个知道自己心意的,自己想给二郎调教个好奴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得已经算是相当明显她还不知,难道自己行事太过隐晦,还是这蒲桃跟自己不贴心了?要知道,梁夫人终究只是一个人,什么事儿也都希望有个人来出出主意分担分担,蒲桃若是傻了,自己就是孤身一人,做什么事儿也就都没了安全感。
蒲桃本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恨嫁一节,又哪儿会不明白梁夫人一举一动的含义?可如今她实在是没得可等了,见梁夫人一愣神,心里如有一块大石哗啦一声沉了水底,慌忙跪了下去,抹着眼泪哭道:“奴婢感念夫人的照顾,终身大事当全凭夫人做主,不敢逾越。”
梁夫人这才明白蒲桃到底在想什么,一时哑然。转念一想,蒲桃这些年跟着自己,尽心尽力,过了出嫁的年龄,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把她忘了。当下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安抚蒲桃道:“你且放心,过会儿我去铺子里,定会把这事儿吩咐给管事儿的,让他帮着寻么寻么,给你找个好人家,也过几天舒坦的日子。”
蒲桃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禁狂喜。梁夫人看她高兴,晓得她的心思回来了,于是跟她说起了香仪的事情。
“你出嫁之后,还是要回来我身边的,因而这香仪并不是给我预备的,你且猜猜,我这用意?”
蒲桃一愣,脑袋里转了起来,自己是个死契丫头,回来伺候主子无可厚非,如此一来,眼下梁夫人对香仪的调教确实多此一举。想来不是自己留用的。但这若说是给别人用,昨日的闹剧她却也看在了心里,知道大房不是去处。难道是送与高官的?这倒说得通为何亲自调教了,但方才梁夫人话里的意思,还想让香仪学学记账,自己怎么越想越糊涂呢?
梁夫人心知蒲桃没法猜中自己的打算,看来自己这明着公正按着提携小儿子的手段他们谁也看不穿,于是很是觉得自己高杆,脸上逐渐带了笑。只不过她还是需要蒲桃帮她一同看看,往后得瞒着大房给二房送消息,引着二房介入自家生意……这香仪是不是能为我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