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谈的好,外面铺子生意也还可以。梁夫人见事情都已了结,本想找管事说说教香仪记账的事情,一转想大儿子就在外面,今日恐怕时机不对,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带了众人跟梁世邦说了一声,便要回家去。梁世邦心也不在铺子上,便称与城南铺子有些生意往来,要去应酬,让母亲先回。梁夫人今日心情相当不错,也没起疑,便领着丫头们真的上了轿。
梁世邦见母亲走了,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身找了管事的,跟他要个精巧的小金扣。管事的刚被梁夫人称赞过,此时正是想要好好管铺子的时候,不太愿意把东西就这么送出去,答应不答应的,支支吾吾,就是不给个准信。梁世邦有点儿不高兴,拔下身上的玉佩,拍在桌上,要与管事的换一个金扣。这下管事的哪儿还敢忤逆他的意思?忙恭恭敬敬地把玉佩重新系在了梁世邦的腰上,又从柜里挑了个成色一般的金扣子给他。
梁世邦拿了金扣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管事的抹了抹汗,赶紧叫账房做一做这个金扣子的帐。
与城南铺子有生意往来不假,但这根本不关什么金扣子的事。梁世邦与张丽娘腻味了半个月,也有些烦了,家里的丫头又都不入眼,本来今日是想要出来找找乐子,谁想得碰上了梁夫人。还好自己聪明,一番花言巧语,让亲娘对自己放了心,这才又找了借口出去。
金扣子是要送给城南名花坊的一个青楼女子名叫青莲的。两人勾搭得有将近半年了,只是狎妓不若养外室那般费钱,张丽娘一直不知道。也正是半个月前,梁世邦的确先跟李忠国喝了几杯水酒,祝他纳了新妾。可之后就溜去了城南,与青莲又吃了一顿酒,这才醉醺醺的被人送回了家。张丽娘闻他身上有酒味更有胭脂香味,当然生气,这才造就了半月前的那场闹剧。
眼下张丽娘被哄得好好的,梁世邦心里又痒痒了起来。今儿出门见到了段香仪,想要却又得不到的心思占据了他的全身心,一时按捺不住,这才跟管事强要了个金扣子,打算讨青莲欢心,与她好好的寻个趣味。
这一切梁夫人是不知道的。众人回了家,梁夫人心情好,又送了蒲桃一只银钗,给她添嫁妆。虽然还不知自己的良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却也让蒲桃开心了好久。香仪见这府里终于要有个好姻缘,心里酸酸的,也羡慕,也开心。
蒲桃越开心,越是衬托了朱九的苦。段香仪想着跟梁夫人说说,又怕梁夫人也像之前管家所说的那样,以为自己有想法,于是不敢。只是旁边站了不说话。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也算是有一件喜事。
晚上香仪回了屋,见秋红正在换衣裳。这秋红并不安分,那日在梁夫人面前还算是拘谨,到了大房,没等主子说话就对上了梁世邦的眼睛,这才让张丽娘不高兴。一被送回来,她也是蔫了几日,最近才见了笑脸。
香仪把蒲桃的事情跟秋红说了,秋红倒是不以为然,这让香仪觉得奇怪。秋红拉了她坐在凳子上,神神秘秘的说起了悄悄话。
“你可知道,咱们府里是有个二少爷的?”
香仪点了点头,虽然从没见过这位二少爷,听总是听说过的。
说起二少爷,秋红明显高兴了起来,“二少爷在太学,听说还是个什么小官,吃着俸禄呢。人人都说他今后定是能做上大官!等二少爷回来,咱们就是官宦人家的丫头,到时候,你就是嫁人也能嫁个好的!”
香仪没明白,哪怕这确实是个好事儿,也想不通这有什么应该像秋红这么高兴的,于是问道:“即是如此,咱们也不过就是个丫鬟,嫁得再好也不过那么回事儿,有什么可喜的?”
秋红笑着答道:“你想做一辈子丫鬟?我可是要努把力,要是能进了二少爷的眼,挣个什么,那才是真个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香仪怎么也想不通,无非是个丫鬟,无非是个奴籍,无非还是伺候人的。若是喜欢还则罢了,若是不喜……她时时刻刻也忘不了现如今朱九的痛苦。以为能不再挨饿受冻,实际却每况愈下。
秋红不这么觉得。她自以为比朱九貌美许多,只要二少爷不是个特别挑的,挣个通房又有何难?自己再细心伺候着,升个妾完全是指日可待的。
这边雄心壮志,那边却是戚戚然。秋红也发觉香仪兴致不高,于是问她。香仪也想给秋红一个警示,便把白天里帮厨小丫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秋红。
秋红不像香仪有着诸多顾虑,她是趁着没事儿去过大房的,也见到了茉莉,对朱九现状的了解比香仪更多,便给她分析了朱九如今的症结所在。
“她自己知道不是被主子看上才挑来的,怎么不自己努力?这你就不懂了,若是主子喜欢要了过去,别说不用你自己去找什么吃食,你要是断了一顿,都得有人问责。这当幌子的,一个是要有自知之明,一个就是得自己上进。你看朱九,只知道去厨房求饭,却不知道去大少爷面前摆个妩媚的姿势。咱们怎么说也比大少夫人年轻很多,难道不如她好看么?即使如此,大少爷是个喜欢百紫千红的,讨他的好本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朱九不懂,如今混得这般田地,是她自己太笨!”
香仪头一次听说这种言论,吓了一跳,心道秋红可真是深谙此道!
看香仪一副受惊的表情,秋红洋洋得意起来,喝了一口水,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进门就没想太多,但总也该知道,死契丫头这辈子就是靠着主子过活的,那就得讨主子开心,这才是求生之道。你也别说我心高,我也不说你气傲,都是为了一碗饭,吃得好吃的不好,再说没所谓也是有差别的。所以我想得多,说话不好听,但却是真理。”
香仪恍惚着点了点头,秋红所言她也不是没想过,但终归过不去自己这关。然而自己如何,梁夫人什么都没说过,哪怕有些问题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心里始终还是挂念朱九更多,于是求道:“秋红姐姐,你有没有把这番话说给朱九听?她有否听进去了?”
秋红愣了愣神,没想到香仪倒是真的关心朱九。她看了一眼香仪的神色,不像是假的,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虽然能跟茉莉聊一会儿,却见不到朱九。她整日在自己的屋子里,除非饿极了才去一趟厨房,轻易根本不出门。我就是想要跟她说这些,也是有心无力。”
香仪心一下子凉了,如此说来,自己竟是帮不了朱九了?
看她面色不好,秋红深吸了一口气,让她也别多想:“我知道你关心她,我也关心她,罢了,我找个机会拜托茉莉把这话说给她听。之后如何,还得看她自己了。但是,各人有个人的缘法,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你可明白?”
各人有个人的缘法——这话像是霹雳一般打在了香仪的心里,一下小脸煞白。一直以来,她都想‘救朱九于水火’,但她所想,是否朱九所想,自己根本不知道。就像方才,秋红有着雄心壮志,自己无法理解一样,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想通了此节,香仪突然觉得身上十分沉重。秋红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连忙上去宽慰,说了许多好话。香仪谢了谢秋红的好意,默默地起身收拾,直到躺在了床上,也没能走出这个打击。
这一宿过的十分艰难。香仪辗转反侧,揣摩那句话的含义,又悲哀朱九,直到半夜,太阳穴鼓鼓的疼,趁着月光坐了起来,倒了杯水给自己冷静。
望着窗外的夜色,香仪突然觉得似乎有所悟,硬要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但心里已经舒服了许多,这才又褪了衣服,重新躺倒床上,又过了一会儿才算睡着。
第二日破天荒的是秋红叫香仪起床。天已大亮。自知起晚了的香仪慌忙洗漱梳妆,要到梁夫人身边服侍。临走还是嘱咐秋红不要忘了提点朱九。
梁夫人注意到香仪的气色不算很好,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她,中午过后称要休息一下,让香仪也去了,说到晚饭时再来伺候。香仪如蒙大赦,却没回房,而是找了秋红,问她情况。
秋红以为她还是对朱九的事情不死心,也没个好气,只说自己已经跟茉莉说过了,至于茉莉与不与朱九说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香仪听出了秋红的不耐烦,与她谢了,亲自来到了大房的门口,唤了个小丫头,问她是否能叫茉莉出来想问。
没过多会儿,小丫头带着茉莉便过来了。两人许久没相见,很是亲热的互相问候了一番,香仪与茉莉送上了梁夫人赏赐的吃食,茉莉十分高兴,知道她与朱九关系好,主动地说了起来。
“这你可放心,秋红都跟我说了,今儿中午我特意给朱九送了饭,跟她也说了。我看她虽然只顾着吃饭,但也听进了我说的话,后来居然细嚼慢咽,有了点气度。”
听是这样,段香仪不禁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谢过茉莉回房休息,却见到了梁世邦远远的走来。香仪一惊,转身想走,却不如梁世邦快,抢先喊住了她。
“怎么走的这么急?娘叫你来的?可有什么事情?”
梁世邦笑吟吟的问着,香仪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脸上有些微红,让他不由得神往。
香仪见没走成,只好低了头回话。“奴婢是自己过来的,想与茉莉姐姐说说话。”
梁世邦看了看茉莉,这胆小的快把头埋在地里了,心下觉得好笑,也不理她,又问香仪:“你竟没在夫人面前伺候着?我这茉莉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上心。”
明知是调侃,但也不能不答,香仪心里很是考虑了一番得失,觉得解铃坏需系铃人,说道:“不光是茉莉姐姐,奴婢此来,也想问问朱九的近况,我们同日进门,久不相见,自然有些想念。”
提起朱九,梁世邦心里老大不痛快。但一思量这朱九同时竟也是维系自己和段香仪的纽带,原本不喜欢她的心情竟然也有了些回转,便跟香仪调笑道:“朱九是我的通房哩,她若不好就是我不好,你看我好,她就好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段香仪脸上烧了个通红,但听梁世邦的意思,似乎对朱九过的如何并不清楚,于是憋着气,又说:“朱九承蒙大少爷关照,香仪是妹妹,在此替她谢过大少爷了。眼下时辰不早,香仪要去夫人面前侍奉,问大少爷安,香仪告退了。”
这一番话说的也算是滴水不漏,梁世邦刚“嗯”了一声,段香仪便远远地跑走了。
“跑的还挺快……”梁世邦调戏过美人,心情十分不错,转头看了茉莉还在一旁站着,笑了笑,“咱们也走,看看朱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