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晶坐在酒楼后院的小屋子里,听前院的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笑声,喊声,起哄声,划拳声。她是习武之人,耳力好,竟还能听到呆鹅时不时的怒骂声,夹杂着小白的娇笑。
前后一共十五步的脚程,便像是两个世界。
有人坐在她身边,翘着腿悠悠闲闲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霍晶低头倒了杯茶,捂在手里,冷声道:“乔南,你到底跟着我做什么!”
原来她身边那人是乔南。
乔南修长手指轻磕桌面,不耐道:“有位贵人与你渊源极深,我需带你去寻那位贵人。我每日都要跟你说上几次,你怎么这么健忘。”
霍晶冷笑道:“你可不是疯了,还是仍将我看作初下山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霍晶?无缘无故,你说有贵人要见我,我便得跟你走?”
乔南眉头皱起:“你我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霍晶凉凉道:“你跟呆鹅说的全都是假话。”
乔南心想,这丫头跟呆鹅斗了那么长时间,倒是学得牙尖嘴利了。怎奈霍晶说得属实,自己确实未跟呆鹅说过几句实话,也便无奈住嘴,跟着霍晶静听前院的热闹。
李老今日来镇上,可算是镇住了一镇子的人。谁见过救个老花贼,救回来三间铺子的?
拉旁和达姆,一人得了镇上三间铺子,算作老头给呆鹅和小白的见面礼。
听闻这等奇事,镇上的人无不感慨,纷纷自发宣传,传到了县老爷耳朵里,县令深以为豪,亲自出门握住李老的手激动不已。毕竟,这桩奇事报到朝廷,便可算教化百姓的成功例子。
呆鹅乍然间得了十亩地,三间铺子,像被雷电击中,木讷不成语,哪里有平日撒泼的劲头。弄得拉旁直以为呆鹅欢喜地痴呆了,一路逗她说话,一直说到刘家酒楼,呆鹅才算醒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是小富婆一个,便“啊”地一声,晕迷过去。
小白哭笑不得地抢上前去掐呆鹅人中,拉旁跟李老算账:“你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把我媳妇儿吓晕了!”李老气得直翻白眼,一抬手便要抽拉旁,被乡亲们笑着拉开。
呆鹅的鼻子下面被掐得通红一片,一翻白眼,醒了。众人围在她旁边哈哈大笑。
呆鹅也不顾被人耻笑,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小白问道:“小姐,这可是真的?我,我真的有田有铺了?”小白笑盈盈点点头。呆鹅看看死死握在手中的地契,愣怔了一会儿,扑过去抱住拉旁哇哇大哭,周围人群指着拉旁哈哈大笑。
拉旁自觉丢脸,边声粗气骂道:“死婆娘,回家再哭!丢人现眼!”边从身上往下拽呆鹅。不了呆鹅抱得太紧,拉旁一时拽不下来。
呆鹅边嚎啕大哭边锤拉旁的胸膛:“咱们的儿子和闺女,以后不用给人做工啦!哇!”拉旁听了一乐,接着却有些心酸,轻轻环住呆鹅,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哄了起来。
小白依在达姆怀里,嘴边带笑看着呆鹅混闹,眼角却闪着泪花。
达姆低头,看到小白偷偷抹眼泪,便将她搂得更紧些,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白摇摇头,看着达姆笑道:“我只是高兴。不知爹娘看到我今日,该有多欣慰。”
达姆搂紧小白,在她耳边道:“明天咱就给爹娘上香去。”小白把脑袋往达姆怀里更钻了钻,微笑起来。
达姆随即问小白道:“这铺子咱们做点什么好?”小白转转眼珠:“一间租出去,一间开个粮铺,一间开食肆!”
达姆惊讶地张嘴看看小白,旋即失笑道:“原来你也会筹谋生计,我以为只有呆鹅会呢!”小白一扬下巴,娇哼一声:“我那是为了让你显摆显摆!”
达姆搂紧小白,嘿嘿笑道:“是是是!我的小白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白也笑开了,拿头顶磨蹭达姆长了胡茬的下巴。
刘关仲站在一边看表妹给达姆撒娇撒个不住,不禁心里泛酸。再怎么心胸豁达,青梅竹马十几年的表妹就这么给这个莽夫抢走,刘关仲也难以解开心里那个疙瘩。联想到后院儿的霍晶,刘关仲气得暗骂:“无情无义的东西,小师妹走丢,也没见你有半分着急!”
他不知,一来是霍晶武艺着实不差,加上李老刚到便接连丢出田地店铺这些个杀手锏,震得这四人无暇找寻霍晶;二来,为免将来这三女又在背地里斗个轰轰烈烈,达姆和拉旁商量,决定等从镇上回去便跟小白和呆鹅讲讲小师妹这个人,专讲好处,起码也得先抚平一方才能再叫霍晶回来。
众乡亲,加上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足足凑了有近七十人,雄赳赳气昂昂踏进刘家酒楼,每个人进来都不忘拱手说上一句:“少东家今日盛情相请,实在慷慨”云云。
刘关仲只能收起苦着的脸,拱手将人让进酒楼,又瞥了一眼客栈的方向,心里暗念,那个凶巴巴的小师妹可千万别出来。
霍晶正在房里跟乔南对峙。两人眼睛对着瞪了一会儿,谁都不肯认输,都手按桌子,暗运功力,不分胜负。本是乔南更胜一筹,却因他不敢伤着霍晶,而霍晶无所顾忌,闹到现在谁都胜不了谁。
乔南咬牙道:“霍小姐别为难我,确实有贵人与你渊源很深,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回去一趟!”
霍晶冷笑道:“你别是想将我卖了吧?与我有渊源的这世上只有三人,师父、两位师兄,哪里还有谁!”
乔南自小一帆风顺,遇到霍晶这样死活不听他号令的,气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连你的母亲都不想要了吗!”
酒楼的席已快散,众人都喝得有些醉了,刘关仲便命斟上浓浓的茶来,给众人醒酒。
小白正与达姆牵手站在窗边,听达姆说霍晶的身世:“打小没爹没娘,师父一个大老粗将她带大,从小就没穿过新衣裳,都是捡我们的穿。冷了热了,渴了饿了,从来都不说,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便少有笑脸,总喜欢坐在山顶看月亮看到半夜。”达姆说的是霍晶。
小白低下头去,柔声道:“她也不容易,从小到大除了你们就没见过别人。你们一个个离她走了,不就是把她的天捅破个窟窿吗。”
一直说是不听,却站在不远处不说话的呆鹅,也在拉旁身边默默点头,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也不怪她将我们都当成恶人,以她看来,我们确是抢走她世界的恶人。”拉旁欣慰地拍拍呆鹅:“媳妇儿,你终于像个女子了!”被呆鹅从腰侧用力一扭,便呲牙咧嘴不说话了。
小白低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达姆,你去把霍晶找回来吧。”达姆心里一暖,伸臂将小白搂在怀里,道:“你不怕她再跟你生气?”小白笑道:“我是她的嫂子,她不尊敬我,我当光明磊落教训她才是。从前是我不对,跟着她闹小孩子脾气。”
拉旁在旁偷偷戳下呆鹅:“学着点儿!”
呆鹅翻个白眼,也低声说道:“我,我也是她的嫂子,本该看顾她,教导她才是,却跟她闹起了别扭,我也有错。”
不等拉旁说话,四人身后响起了拍手声,原是李老。老头嬉皮笑脸站在他们身后:“这才像做兄嫂的说的话嘛。两个人闹别扭,总要有一个是懂事的。现在有一个懂事了,我就能去找我那任性的徒弟啦!”
拉旁回头恨骂道:“还不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害得小师妹跑下山来!”李老翻着眼皮冷哼:“若不是我这馊主意,你能认识你媳妇儿吗?”拉旁立刻点头哈腰:“师父说得对!”
李老摆摆手:“不跟你废话了,你们且好好过,我去找那丫头去,不日回来。”说完,便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倒把乡亲们的酒全吓醒了,围着窗户将李老好一通夸赞。
乔南跟霍晶相持不下,恨恨收回手,瞪了霍晶一眼:“连母亲都敢不认,你好厉害!不愧是天启门出来的人!”
霍晶收手站好,瞪着乔南问:“你怎知道我是天启门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乔南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有可能是我得罪不得的贵人,我现今早将你打晕扛回去了!”
霍晶问道:“我是哪门子的贵人?”
乔南负手赌气:“我不与你说,你只管跟我走便是了!”
霍晶也赌气哼了一声道:“我偏不跟你走。”
乔南瞪了她一眼,平素那股任性又上来了:“那你就做一辈子无父无母,师父不疼师兄不爱的天煞孤星吧!”说完跺脚出去了。
霍晶气得嘴唇发抖,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乔南出了门,心中堵着一口气,便纵身从树上飞快地窜来窜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活该没人要你,天煞孤星!”
正骂得痛快间,一形容猥琐的老者与他擦肩而过,速度只他快,不比他慢。
乔南回头看那老者一眼,正赶上老者与他一对视,不知怎的,便擦枪走火,两人的表情越来越挑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