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庄园的夜晚寂静无声,往日里的月色下还能听到猫头鹰的吟唱,而今夜的庄园一切都在沉睡,不管是人还是物。
一周的时间让卡洛完全摸清了这群人的作息,也知道了蕾西什么时候会醒来,什么时候会找他,不,应该是找梅朗。夏尔接走沫沫以后他完全没了后顾之忧,找到那块魔板成了当务之急。
几天前,在途径幻境时一只镜妖拽着他想要把他带入一条指定路线,结果他选了另一条。这个选择破坏了整个幻境的秩序,导致原本没有掉进湖水的沫沫跟着他一起掉了下去。救起沫沫后他找到一处浅滩上了岸,却撞见一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正拿着画笔傻傻的望着他们。
远处传来犬吠,他一把将那家伙推进了湖里。谁知一碰到湖水那家伙就变成了一串儿水泡,像水蒸气般消失了,只留下漂在湖面的衣服。他灵机一动捞起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接着,霍森管家带着一群仆人出现了。他们叫他梅朗,他欣然接受。
不过要成为另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谈何容易?蕾西的出现绝对是个极好的转机。当她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扑到他的怀里时,当他看到她卧室墙上挂得那幅陈旧又眼熟的画像时,他知道他赢定了。
眼前的庄园就是埃德蒙庄园,而眼前的女孩就是当年埃德蒙家族叛乱的真正原因。那个故事卡洛听不同的长辈们都讲过不止一次,不管它或真或假对当时年幼的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个故事。
安稳的日子过了两天,他尽力扮演着自己的爷爷梅朗。只是他非常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可以让蕾西完全忽视梅朗的转变?她难道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已经不是梅朗了吗?
和沫沫共进午餐后他担忧自己身份暴露的对象从蕾西身上转移到了沫沫身上。那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总是让他提心吊胆,说的话更是让他有种冲动。为了让她彻底死心他甚至克服了对蜘蛛的恐惧。直到彼得告诉他有位叫夏利的先生自称是沫沫的哥哥,他才知道夏尔那家伙来了。
此刻,站在一片长满荆棘的花园,他眼前是座石亭,灰色的大门紧闭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壮观无比。无数个真人大小的幻体娃娃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它们都是按照梅朗的形象做成的。突然,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带着恶心让他的胃排山倒海。有人走进了花园,他钻进了亭子,关上了门。
“父亲,你不能这么做。”是霍森管家,“蕾西很爱这个梅朗,为了实现她的夙愿我们制作了大批的幻体娃娃,现在这个梅朗可以说是最成功的一个,他没像之前的那些娃娃在一两天后就发疯或干出别的蠢事,你为什么要毁掉他?”
“再成功他也不过是个娃娃,你看看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蕾西的反应。她越来越习惯他,如果有天他的生命到了最后我们再安排别的娃娃接替他的位置蕾西一眼就能认出来。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她含泪而死的画面,我不想让她再经受一次那种过程。”声音是彼得。
“父亲,我也爱妹妹,但你真不能杀了这个梅朗。”
“蕾西当初对梅朗是一见钟情,你认为她有多了解他?她爱的不过是自己幻想里的那个人。之前我们给她换过无数个娃娃她都没有发现异样,而现在这个梅朗你已经看出来了吧?她爱的可不限于他的那张脸了。”
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卡洛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娃娃。接着,多米诺骨牌效应让所有的娃娃接二连三地砰然倒地。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人。门已经开了,霍森和彼得站在了卡洛眼前。
“看来不得不动手了。”
彼得对卡洛微微一笑,就在他们想行动时蕾西出现在了花园里。
“梅朗?”她穿着睡裙,诚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小姐,你怎么醒了?”霍森和彼得同时回头。
“梅朗。”蕾西迈着小步从两人身边跑过,一头扑到了卡洛怀里,“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发现你不在了。”
卡洛悬在半空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抱住了她,“别担心,我在,我会一直在。”
她每次的出现都恰到好处,在她视线的死角他对霍森跟彼得回了一个笑容。
走在那条荆棘丛生的小径上,蕾西像猫儿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梅朗,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霍森管家想把那间废弃的石亭整理出来当我的画室,你喜欢那里吗?”
蕾西摇着头,“那里很暗。”
“放画具跟画倒是没有问题,是个很好的仓库。”卡洛的思绪在另一头,他没有发现怀里的蕾西眼底的异样。
“我还是喜欢你去湖边,那里阳光充沛。”
他吻了她的额头,从她那双无害的眼睛里他揣摩她应该没有发现刚才他身后那壮观的幻体娃娃,这让他松了口气。随后他将她送回了房间,当他把她放到床上准备起身时她拖住了他的衣角,“梅朗,别走。”
他坐回到床沿,“我只是去关窗,等你重新睡着我再走。”
“梅朗。”她不肯放手,“今晚留下来好吗?一整夜。”
他像往日那样吻了她的手,“闭上眼睛乖乖睡觉。”然后起身走到了窗户旁准备关窗。楼下,彼得正靠在一棵弯曲的大树下抬头望着他。他拉上窗帘,不管这伙人想对他怎样,他都肯定他们不会当着蕾西的面做出任何可怕的事,尤其是今晚。
“风还真凉。”关上窗他正准备转身,一双纤细的手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了,它们在静谧中徐徐发抖。
“梅朗,我们结婚吧。”
有那么两秒他没动,转身的那刻蕾西突然扣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微合的唇印到了他的唇上,他能够想象这个吻汇聚了她多大的勇气。
“等等蕾儿。”他躲开了,用手将她轻轻推离了自己半步远,“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应该听桑德斯医生的话多休息。我们已经订婚了,不是吗?”
她怯弱的点着头,她害怕弄他生气。
“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考虑结婚也不迟。”
“梅朗,我爱你,我太爱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这期间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这跟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抬头望着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接着,她的举动超乎了卡洛的预料。她解开了自己的裙带,整条白裙顺着她那光滑的肌肤落到了地面。她的身体洁白得犹如一朵傲立孤枝的雪梅。卡洛的脸一片惨白,他最怕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蕾儿?”伴随着身体的颤抖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跟她相处的几天他总把她当个小妹妹。她天性里胆怯害羞、遇事逃避,正因为她的这些品性让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像哄孩子一样哄她。陪她散散步、喝喝茶、讲讲故事,然后时间飞快的就过去了。当他找到这层关卡的魔板后他还能全然抽身而退。
“梅朗?”
他突然无法故技重施,戏剧课学来的伎俩顿时变得乏力不堪。他知道关于她的故事,那些隐晦的细节在后人口中疯传得不堪入耳。终于,他吸了口气,将外套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而她在愣了那么一秒后哭了。
“还是不行吗?”
他沉默着,已经分不清自己目前到底是梅朗还是卡洛。他小心将她搂在怀里,有那么一秒他冲动着想告诉她他不是梅朗,她爱的是梅朗,而梅朗是他爷爷。但面对着她的眼泪话到嘴边又被他塞回了肚子里。
“能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吗?”她问。
“外面很凉。”
她缄默着,用一种恳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他妥协了。她穿着他的外套,光着脚走出了卧室,两人向着荆棘花园走去。
荆棘丛里淡紫色的蔷薇在风中摇曳,蕾西的步调越来越快。
“蕾儿!”他喊她,可她没有放慢脚步。他们小跑起来,一前一后,直到抵达那个石亭。他突然停住,她难道早就发现了石亭里那倒了一地的娃娃?
“蕾儿,我们到这里来干嘛?回去吧,今晚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睡着后也不会离开。”
她没有回头,而是推开了那扇灰色的石门。石亭里空无一物,卡洛惊讶彼得他们能如此之快将那成百上千的娃娃在短时间内转移。
他们走进了石亭,那扇灰色的石门在两人身后咣得一声关上了。漆黑的空间里无数的蜡烛被一股力量全部点燃,石亭的正中是张石床。
“梅朗,你记得这里吗?”她将手放到石床边上,围着它慢慢的转着圈。
“当然记得。”这种信口开河在他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笑意后后悔了。
“我记得所有的事。”她停下脚步,“包括我沉睡那十个月里所发生的事。”她的眼睛依旧一副无害,仿佛说的事情跟自己毫不相关,“这里就是当初米格伦骗我来的地方。”
他暗骂一声。他真蠢,他怎么没想到彼得他们将幻体娃娃放于此处的目的呢?他们知道蕾西害怕这里,所以他们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霎时,石床上方出现了一道天井,镰刀般的弯月印在高空,刚好将石床整个笼罩在了它细碎的银光里。梦小姐的故事在姆海没有一个版本提到过她知道真相的事实。
“我骗了爸爸,害了埃德蒙家族,我没想过自己的谎言会换来龙脊镇的毁灭。我当时说自己那十个月跟梅朗在一起只是一种自欺欺人,我麻痹自己相信那段时间我是幸福的,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在承受米格伦的整个身体重量时我什么都能感受却不能反抗。”
“蕾儿,你先过来。”他试着接近她,而她的警觉让他止了步。
“父亲为了我不停的制造幻体娃娃,我不想让他伤心所以继续欺骗着他们,当谎言开始以后我就永远也停不下来了。”
“蕾儿?”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她望向他,“从你第一天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幻体娃娃。”她坐到那张石床上,长发散落到上面。在月光的衬托下她宛如夜色精灵,“你可以吻我吗?”
他站着没动。
“如果你吻我我会把魔板给你。”她忧伤的盯着他。
“我不是梅朗。”他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长得真像。”
“那么你……”
“还是想得到你的吻。”
他第一次主动吻了她,一块粉色的魔板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出来。她的躯体突然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向后倒去。他们身后的那张石床变成了一副水晶棺木,他抱着她把她放了进去。瞬间,石亭消失了。整个埃德蒙庄园变得扭曲起来,像褶皱般被一股力量东拉西扯。卡洛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在跟着消失。他的手已经变得透明,他拿不准自己会不会被卷进这快要成形的次元波里。在那层层褶皱中他突然听到了沫沫的声音。
“卡洛!把手给我!”
他寻着她的声音找到了那只从空气另一头伸来的手,握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