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当然知道这样盯着人家看十分不礼貌,但那年轻女人的脸色实在太过冷峻,不知为何,始终令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是别人的事,与她何干?
她这样想着,于是收回自己的目光,准备回房歇息。
恰巧这时,被她挡在身后的红蝉一跃闪了出来,用戏谑的口吻粗声粗气地嚷道:“不准我看,自己却又瞧个不休,这是什么道理?你也觉得很漂亮吧?”
织锦一惊,正要出声制止却已然来不及,那黑衣女人显然听见了红蝉的叫嚷,身子微微一动,转脸朝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隔邻干货铺的灯光顺着木板门的缝隙流泻而出,正照在女人的脸上。
无论怎么看,这都应该是个足够颠倒众生的女子。她身材高挑纤细而玲珑浮凸,眼含秋水面似桃花,头发在颈边松松地挽了个偏髻。她站在那里,虽是一动也不动,却仍然散发出一种慵懒的媚态,仿佛只要轻轻一抬手,整个巷弄的嘈杂之声便尽皆化为虚无,徒留她周身的软玉温香。
她根本是个连女人看了都不愿挪开视线的佳人——如果能够忽略掉她脸上那一整片伤疤的话。
在黑衣女子扭过头的那一刻,织锦清楚地觑见,她的右脸爬满了可怖的伤痕。一望而知,那应该是许久之前被利刃割伤,伤口早已结痂痊愈,在脸上留下丛丛沟壑,触目惊心,令人望之而生畏。
织锦心中一沉。
在一个原本芳华绝代的女人脸上刻下这样的疤痕,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实在太过残忍。她当然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不应该死盯着人家看。但是,倘或此时真的硬生生收回目光,岂不更加是欲盖弥彰?
女人和她对视了片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甩手,扭身踏入一片黑暗当中,霎时便消失不见。
在一旁呆愣许久的红蝉这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织锦的胳膊,小声道:“诶……你看到了吗?她这也太……”
织锦回头推掉她的手,板着脸道:“这会子你倒知道压低声音了?方才要不是你乱叫乱嚷,哪会搞得这么尴尬?”
“哎哟哟……”红蝉发出一连串哀叫,“那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你生气了?会不会把我赶出去以后都不要我了?”
她脸上的凄苦表情太过夸张,织锦一个绷不住,“噗”地笑了出来,道:“你要是再学那些女人的腔调说话,我可真不管你了!”
“杨织锦,你一点姐妹情都不顾,我看透你了!”红蝉一顿脚,怒道。
“对啦,这才是你。”织锦冲她一笑,转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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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入新居的生活总是有些杂乱无章,太多的东西不得不整理,每个人也需要赶快调整好状态,迎接全新的一切。
红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天一起床便溜出门去,傍晚方归,手里捏着一大把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回来之后,也不太与织锦交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林烈对他们住的地方一直诸多意见,却又无法可想。他心里憋着气,每日手握一把铁剑在院子里乱刺乱舞,虽是毫无章法,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再无暇顾及其他。
唯有陆羽珩,仿佛环境的改变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仍然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午后在秋冬难得的阳光里小坐,泡一壶清茶,端起杯时蒸腾的热气令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也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几天以来,织锦一直睡得不太好,白天便有些精神不济。吃午饭的时候,差点整颗脑袋栽进汤碗里。陆羽珩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将她拉起来,嘱咐她不要贪睡,饭后出门去逛逛。
左右无事,晌午过后,织锦真就索性出了门。
扬州城里一片喧闹,各种商铺之中人头攒动,摆摊的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织锦终究是喜静之人,见到这繁华的景象虽然新奇,但逛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聊,于是一面瞧着路边有趣的小物件,一边缓缓往家走。
刚刚走到“翠蝶楼”下,她突然听见一阵喧哗。一抬头,正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想一股旋风一样从大门口冲出来,朝身后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织锦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是……前两天在巷子里看见的黑衣女人!“翠蝶楼”可是风月之地,她一个女人家,跑进去做什么?
正在这时,大门里跟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满头朱钗浓妆艳抹,身穿一件鲜绿得能刺瞎眼睛的裙衫,指着那黑衣女人的背影跳着脚地咒骂:“你个不长眼睛的,竟敢跑到我‘翠蝶楼’里捣乱,还想带走我的客人?也不看看你那德行!要是影响我的生意,老娘绝饶不了你!”
黑衣女子连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织锦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连想都没想,拔脚就追了上去。
……
她一直远远跟在黑衣女子后面,见她脚步有些踉跄,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歇,似乎有些虚弱。
又走了几步,那女人突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身子朝前一栽,倒在了地上。
织锦大惊,连忙扑过去蹲下身子,推了推女人的手臂:“喂……喂!”
那女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想了想,费力地将女子拉起来,扶着她的肩膀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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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怎么么样了?”织锦焦急地跟在陆羽珩身后,一叠声地问道。
此刻,黑衣女人正躺在织锦的床榻上,双眼紧闭毫无知觉。
陆羽珩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回过神冲她笑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也敢带回家来。只是,我又不是医生,哪里能神通广大到一望之下就知她究竟有无抱恙?我只能看出她似乎有些疲累,让她在这歇一会儿,醒了再说。”
“那她脸上的伤……”
“年深日久,大罗金仙也医不了了。”
说完这句话,他含义不明地瞥了织锦一眼,踱出房间。
织锦叹了口气,低头呆望那女人的脸。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摇晃的烛火中,女子双眉紧蹙,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昏迷之中也不得安宁。
织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直到这时候红蝉还没回来。正要站起身下楼去看看,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一开口,倒吓了织锦一跳。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在砍伐破旧的木头,像是被烟火熏烤太久,嗓子已经彻底坏掉了一般。
织锦稳了稳心神,柔声对她道:“那个……你在街上晕倒了,我就……我就把你带了回来。”
黑衣女子并不道谢,四周打量了一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过戌时。”
“什么?”女人满脸仓皇之色,立即掀开被子跳下床,提起搁在一旁的短剑往门外跑去。
“姑娘,你的身体……”织锦连忙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角。
女人回过头盯着她,脸上全是焦灼。
她用力推开织锦,口中低喊道:“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