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蝉所说的小山坡,就在扬州城外大约十五、六里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叫什么名字。平日里住在附近的百姓时常在山坡上来去,因此,并算不得荒凉。
当四个人背着装满干粮和水的大包袱,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再吃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东西了?好歹帮点忙吧,一路上嘴里吧嗒吧嗒嚼个不停,你烦不烦?”
林烈肩上挎着自己和红蝉两个人的包袱,显然十分不满,转过头去对身后正拿着一块芝麻饼吃得不亦乐乎的红衣花妖吼道。
红蝉丝毫不以为意,也不顾自己一下巴的饼屑,慢吞吞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理所当然地对林烈道:“二愣子,你是不是真傻?今天晚上要走那么多路,不吃饱一点怎么够力气?我可是美丽又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你这种五大三粗的傻大个儿,是理解不了的!”
“嘿,你还伶牙俐齿的,好啊,那你自己拿!”林烈一掀眉毛,直走到红蝉身边,将肩上那个红色的包袱“噗”地往她身上一丢——
“哗啦哗啦……”织锦再次听见了银子顺水流走的声音。
红蝉的包袱里放了好几瓶的“百花露“,瓶子砸在地上碎得一塌糊涂,里面微红的液体全数流光不说,还几乎将所有的干粮浸湿,已然是不能再吃了。
林烈见势不妙,早一个箭步远远闪到一边,红蝉在他身后追打着叫到:“我的心血呀!林二愣,你赔我,你赔我!”
“不要闹了!”织锦再也受不了,一跺脚大声喊道,“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愤怒,感情充沛富有张力,竟有叱咤喑呜之势。闹个不休的两人立刻停了所有动作望了过来,就连陆羽珩也是一愣。
“小狐狸怒了……”红蝉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蹭过来,拿肩膀往织锦身上一撞,摇晃着脑袋道:“哎哟,不要生气嘛,我……”
“少来这套,你们俩要是再这样闹,我们就回去,不上山了!”织锦不依不饶地怒骂道。
红蝉顿时发了急,跳着脚嚷道:“哎,那可不行!你也看到了,我的旷世奇作已经被林二愣弄得一滴不剩,我必须要上山去多摘点花来重新……”
“那你就安静点!”
“好了好了。”陆羽珩见织锦真的生了气,一声叹息,走过来将红蝉往旁边一推,软声道,“出门在外有点突发状况是很平常的事,不必如此在乎。这个季节,山上应该也有小动物出没了,要是干粮实在不够,我们还可以猎几只来充饥。既然算是出来玩儿,就开心些,是不是?”
不过是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然而织锦满肚子的气立即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抬头局促地瞧了瞧他,脸上一红,道:“对不住,陆大哥,让你看笑话了。”
陆羽珩微微一笑道:“算不得什么。快些上山吧,争取早点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红蝉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期期艾艾地尾随在织锦和陆羽珩身后,一步不离地朝山上走去。
只有林烈远远走在后面,嘴里嘟囔道:“什么?那么可爱的小动物,你们也下的了嘴?妖怪真是没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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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月光下,四个人沿着蜿蜒的小路不疾不徐地向山上爬行。
这是一座植被非常浓密的山坡,四周各式各样的树木互相交错着,夜色中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抖了一地黄黄绿绿的树叶。
“嘟——呼,嘟——呼——”
灰林鸮的叫声在山坡回荡,凭空给这黑魆魆的树林添了几丝冷意。陆羽珩手里提着一只青泠泠的灯笼走在最前面引路,织锦的视力虽然不受黑夜的影响,却依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一步也不敢多走。
这是没道理的,不是吗?这地方并不偏僻,经常有百姓来往,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踏上这座山坡的那一刻,她便一阵阵地心里发慌,身上凉浸浸的,连步伐也有些踉跄。
那感觉,就好像是被一双隐匿在丛林深处的眼睛窥视一般。
“扑啦啦……”头顶上一只鸟儿振翅飞过。
打从与那只叫鸢儿的蛊雕一战之后,织锦就好像是落下了毛病,只要一听见有翅膀的声音,就觉得心神不宁。当下便一把攥住前面陆羽珩的衣摆,后者回过头来朝她脸上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又转了回去。
早知道,刚才真不应该那样吼红蝉,这当口,她宁愿跟在身后的那两人能闹腾一点,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死一般的安静。
“啪!”
“哎呀!”
正忐忑不安之间,走在最后面的林烈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织锦心中“咯噔”一下——遭了,真的有事情发生!
“怎……怎么了?”她连忙回过身,拨开挡在面前的红蝉,想要看个分明。
林烈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自己的额角,兀自在那里哀叫个不住。织锦几步跑到他面前蹲下身,发现他的额头被打出来一个大口子,血顺着指缝汩汩往外流淌。他身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颗染血的松果。
至今慌忙抽出手帕摁在林烈的伤口上,回头对红蝉怒目而视:“你又搞什么鬼名堂?”
红蝉一脸愕然,结结巴巴地道:“关……关我什么事?我也被吓了一大跳好不好?!黑乎乎的就看见一颗暗器似的东西‘嗖’朝我射过来,还好我躲得快,要不然,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就要毁容了!”
林烈强忍疼痛,冲织锦摆了摆手,道:“别骂她,这次真不是她干的。那松果好像是从树上扔下来的。”
话音刚落,四人的头顶突地传来“扑簌簌”一阵声响。
织锦一脸惊恐,下意识望向陆羽珩,只见他抬头朝树丛看了看,脸上突然出现几丝笑意。
“陆大哥,你笑什么?该不会是又遇见‘有趣的事’了吧?”
和他相处久了,织锦也知道,他口中“有趣的事”往往不是真的那么好玩,恰恰相反,还很有可能非常恐怖。
还不待男人答话,树梢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叶间穿梭,灵巧地辗转腾挪,几下便抱着树干滑了下来,转过脸对着几人“吱吱”叫了起来。
“猴……猴子?”织锦蓦地瞪大眼睛,死盯着面前的身影。
的确,那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猴子,浑身披着黄褐色的密毛,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叫个不住,末了还做了个鬼脸,将手爪伸到背后,挑衅地往红彤彤的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下。
“哈哈哈……”一向沉稳的陆羽珩居然笑不可仰,一手指着那只猴子,回过头对林烈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精的跟猴似的吗?现在被猴精给打了,可算是遇上了正主,还不赶快去拜见你的祖师爷?”
“刚才袭击烈哥哥的,就是这只猴子?”织锦讶异道。
红蝉对自己刚才的惊恐万状很是懊恼,愤愤地一甩手,道:“肯定是它,你没见它手里还拿着松果呢?小畜生,居然着了它的道!”
那猴子仿佛听得懂一样,对着几人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嘲笑般的咕噜声。
织锦挠了挠头,困惑地仰脸对陆羽珩道:“你说它是猴精,是妖怪吗?可,我们又没得罪它,为什么要……”
“确为妖物,只是尚未修成人形。恐怕是这灯笼的光搅扰了它歇息,倒是不好意思的很。”陆羽珩微笑着回身对猴子拱手道,“这位猴兄,对不住了,我们只是路过。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嘿,小爷就不明白了,提着灯笼的可是你呀,干嘛打我?”林烈捂着额头站起身来,气哼哼地道。
“这还不明白,肯定是看你好欺负呗!你是它的徒子徒孙,打你两下,你也不敢怎么样,对吧?”红蝉笑不嗤嗤地接口道。
猴子朝几人打量了一番,又拍了两下屁股,突然一纵身,轻灵地窜上树梢,很快消失了。
陆羽珩这时方才收住笑容,对织锦道:“它没有恶意,林烈的伤也没有大碍,你不必太过担忧。咱们快点离开这里,也就是了。”
……
两个时辰的爬行之后,终于来到一块地势平缓的处所。这趟出游本就漫无目的,几人商议之后,决定今夜现在此地歇息,天亮过后再做打算。
织锦见陆羽珩正在生火,红蝉正骂骂咧咧的替林烈包扎伤口,自己百无聊赖,索性围着营地,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在走到一排参天大树旁的时候,她猛地惊了一下,脚下一顿,捂住嘴发出一声尖叫。
陆羽珩和红蝉闻声,立刻跑了过去,站在织锦身边,亦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他们的面前,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地排列着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坟茔,一簇簇幽蓝的鬼火,在坟墓的中间跳跃闪动。
那种被人偷觑的感觉,突然再次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