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来的帮手确实起了作用,流匪也已经死得一个不剩。取回兽丹后,赵白茅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张龙身上爆发出的某种东西让他感到了威胁,秃头汉子要比张龙高出两头,宽出一倍,却在简简单单的正面冲撞之后,变成了那么一堆玩意。
赵白茅不喜欢这种身为鱼腩的感觉。正如莫红眉在白头山上给他带来的震撼一样,超出理解范围的强大力量,让他仿佛被洪荒猛兽凝视,同时也从兽眼中清晰看见了自己微尘般的倒影。
张龙直接强硬的攻击方式,显然跟莫红眉不是一个路子。这是赵白茅第一次真正见识武师对敌,比起以往听说过的种种,眼前不成形状的尸体无疑更具直观性。
要是这些癞子当中也有个武师,那现在躺下的会不会是自己?单凭着一身猎兽本事,我又能在山外走多远?
赵白茅握紧了拳。
乱世多杀伐,这年头没有经历过血腥的人已经不多见了。张龙虽然惊讶于赵白茅那股与年龄不符的凶残,却什么也没说,只招呼他一起掩藏尸体。随后,在其中一名死者的额角上,张龙发现了被头发遮住的刺字——“囚”。
“走吧,省了咱们的事了。这家伙是逃犯,就算差人见了,也只当死了只畜生。”张龙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看了赵白茅一眼,“顺便问问,你帮忽而木解围那会儿,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人了吗?”
赵白茅面露惘然,想了半天,忽然咧嘴笑道:“嘿嘿,我忘了。”
张龙气结。
当晚忽而木弄了酒饭,几人坐了一桌。张龙始终沉默寡言,像在思忖着什么。
“小小子,我们族人多半没有姓。你叫我忽老爹,错的,以后叫我老爹就好啦!”忽而木给赵白茅夹了筷子菜,想起白天的事情,仍有些后怕,“雏鹰的翅膀为蓝天而生,以后你可不能再随便惹事,要留着身体,飞得更高。”
赵白茅点点头,又添了一大碗饭。
“玄门密宗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动静了,不知道你修的是哪一路密法,师父又是谁?”张龙忽然开口,直视着赵白茅。
“你说什么门?”赵白茅刚抢过小伙计手里的酒壶,正打算往嘴里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武道玄空四大派系,排在第三的玄门。”张龙瘦削的脸庞上全无表情。
“我在山里长大,什么都不懂的,你说的东西我从来都没听过。”赵白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正色答道。
张龙不置可否,慢慢探出两根竹节般的手指,在赵白茅腕上搭了搭,跟着怔住,“奇怪……你不是玄门中人,又怎么会化金术?”
“化金?”赵白茅心中一跳,已大致猜出他是因为什么动疑了。
“今天我看你支支箭头崩解,分明就是化金术施法不当,波及自身的征兆,难道走眼了?”张龙锁起了眉头。
“我知道你说的啥了,这怪病害得老子好苦!”赵白茅一拍桌子,大叫起来。
除了湖底异石一段有所保留之外,他将自己发病时的症状,以及两次铁器解离的奇遇都一一道出。说到蹊跷处,只听得忽而木和小伙计目瞪口呆。
事实上,如今赵白茅已再没半点侥幸心理,深知那块异石指定就在自己体内,才会引来连番古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浮屠王派那么多兵卒上山去找大石头鬼,那小石头鬼显然也有着一定的价值。赵白茅觉得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万一被人临时起意,剖开自己肚子找宝贝就不好玩了。
这他娘的又算是哪门子宝贝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暗骂自己猪油蒙了心。
“好端端的就发起了病?之前没有遇上过不寻常的人,或者事吗?”张龙沉思了片刻,问。
“什么都没有!”赵白茅斩钉截铁。不寻常的人倒是有一个,鬼也有一头,只不过他是万万不肯说的。
“过几天,我让舍弟给你看一看。这样的怪病,大夫是看不好的,要是连舍弟都没法子,马王屯也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了。只不过他这人有点古怪,嗯,到时候再说吧!”张龙走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
“他弟是干啥的?”赵白茅偷偷问小伙计。
“哥哥是武师,弟弟自然也是武师了……”小伙计被他灌了几杯酒,正晕头转向。
武师抢大夫的饭碗,赵白茅连听都没听说过。忽而木在他发病时早已试过种种手段,知道普通医法确实不管用,这会儿坐在那里大点其头,似乎对张龙的兄弟颇有信心。
没等张龙那边有回音,忽而木就让赵白茅辞了棺材铺的活,过来药店给自己帮忙。
棺材铺掌柜头上还有几个大包没消,自然不敢多话,走了赵白茅这么个大肚伙计,倒也暗合他的心思。忽而木收了山魈兽丹,丢给赵白茅五十两银子,让小伙计把东西送到别的地方去了,说是这等上品材质,只有正宗方士才有把握开炉炼制。
比起充满神秘色调的方外之人,忽而木那点炼丹术显然不值一提,但对于赵白茅而言,却足以令他大开眼界。
丹药大致可分两种,外丹和内丹。顾名思义,外丹外用,内丹内服,各有各的用处。
赵白茅跟着小伙计初学拣选药材,亲眼看到忽而木将一颗“石肤丹”溶入水中化成药汁,涂抹在手臂上,跟着用铁棒大力击打,体验药性。耳听着“砰砰啪啪”的击打声,赵白茅很有点在看跳大神的错觉,只怕下一刻老头的胳膊就掉在了地上。“宁神丹”则是内服丹药的一种,食之延年益寿。老头炼出一炉,扔了颗给小伙计命他吞下,结果小伙计睡了一天一夜——这次却是炼坏了。
山魈兽丹炼成的十八粒“兽元丸”被送回之后,忽而木满脸褶子道道舒展,活像是鳏夫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赵白茅看着好笑,老头却得意洋洋告诉他,这十八粒丹药,日后要派大用场。
没等赵白茅弄明白老头打的什么算盘,张龙捎了话来,让他过去。赵白茅手头上正好有活,忙了几个时辰,这才匆匆出门。
张龙开的龙虎武馆,就在罗三炮那家奔雷武馆对面,隔街相对,规模气派却恰成反比。赵白茅找到这幢破落不堪的老宅时,只看到门外围着数十条大汉,正在大肆叫骂,院内却始终毫无动静。
“张龙张虎,你们两兄弟有什么本事在马王屯混饭吃?就那几下子庄稼把式,趁早滚回家奶孩子吧!”那些大汉闹了许久才离去,其中有人阴阳怪气地高喊,引来一阵哄笑。
赵白茅见这帮人径直进了奔雷武馆的大宅子,眉头微皱。同行是冤家的道理放在哪儿都一样,但像这么个闹法,也未免太欺负人。
连叫带敲,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露出只眼睛。
“你是谁?”那人闷声闷气地问。
“张龙叫我来的。”赵白茅稍微往旁边让了让,以示身后没人。他不想被误认为刚才那帮家伙中的一个,然后被飞出门来的砖头当头砸倒。
那人哼了一声,拉开门,整了整衣裳。他先迈左腿,后抬右腿,终于挤出门框,站到赵白茅面前时,整个天空似乎都为之暗了一暗。
赵白茅把头仰到前所未有的角度,呆呆看着对方,终于明白之前那些寻衅的家伙,为什么要骂“滚回家奶孩子”这么一句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胸部,而且还是生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是张虎,张龙不在。”那人的喉音很低沉,巨大肥壮的身躯向前挪了挪,“你就是姓赵的小子?”
赵白茅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座山在移动,不禁吞了口口水,“是。”
“你来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时候。”张虎摇了摇足有笆斗大的脑袋,腮下肥肉如波浪涌动,显得很滑稽,小眼中的光芒却透着一股威严。
“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听说你能治我的病?”赵白茅问。
张虎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跟忽而木那老家伙又没交情,凭什么给你治?”
“凭这个。”赵白茅摸出一个竹筒,笑嘻嘻地在手中抛了抛。这筒竹叶青是临出门前忽而木塞给他的,说万一张虎摆谱,就拿出来派用场。赵白茅见是好酒,口水流了一地,病也不打算治了,当场就要喝,结果被老头势大力沉一记药槌敲在脑门上,几乎没晕死过去。
张虎脸上的冷漠已完全消失,死死盯着烙着“三十年陈酿”火印的竹筒,喉结上下滚动,骤然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咆哮:“姓张的当年好酒误事,如今早就戒了,你以为是说笑吗?马王屯谁不知道我言出必行!滚滚滚,再不滚,我一脚把你踢到屋后去!”
赵白茅没想到他居然翻脸,只得离开。转头见到奔雷武馆门口一帮人正在看热闹,心头顿时雪亮。
当晚三更,龙虎武馆后门。
张虎那如山的身影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见赵白茅怀里鼓鼓囊囊,顿时把眼睛笑成了缝。两人进了院子,一路勾肩搭背,个头上的巨大差距让张虎简直是在挟着赵白茅走,哪里还有半点正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