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筱柠淡淡一笑,道:“得了吧,少在这充好心。什么和事佬?真论起来,我跟高亦泽两个既没吵架也没闹别扭,只不过是……只不过是……诶余悠悠你上哪去?”
她话才说到一半,却见余悠悠像条鲶鱼似的,身子一溜摇摇摆摆晃进院子里。
“你干什么?”筱柠连忙追了出去。
余悠悠跑到前院里,绕着浑身大汗的来来转了一圈,伸出一根手指来往他胳膊上一戳,夸张地怪叫道:“哎哟喂呀,看不出来嘿小矮子,原来你肌肉这么发达?啧啧啧,还闪着光呢!我说,你要是再长高二十厘米……不,三十厘米,一定会有很多漂亮妹妹追在你屁股后面的!唉,可惜呀,可惜呀!”一面说,一面还做惋惜状摇了摇头。
来来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又窘又骇,像是害怕被非礼一样抱着胳膊朝后躲去,嘴里喃喃道:“余小姐,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余小姐……”说着蹭到一边,抓起搭在树上的上衣撒腿就跑。
余悠悠兀自在后面嚷:“你跑什么,我这是夸你呀!小矮子……”
筱柠赶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楼上拽:“好了,你靠点谱行不行?看看我的客人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跟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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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筱柠的房间,余悠悠可算是安静了下来,往窗前的竹椅上一坐,优哉游哉地眺望窗外风景。
绯叶用托盘送了两杯茶进来,她回头一扬手,大大咧咧地道:“哟,谢谢你呀小美女,你们这间客栈里,除了程筱柠,也只有你长得像个人了!”
绯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傻乎乎地含笑退了出去。筱柠斜瞪了余悠悠一眼,愤愤道:“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逮住谁都要调戏一遍?绯叶才十四岁,你可别把她带坏了!赶紧有事说事儿,我还要做生意呢!”
“哟——”余悠悠拖长了声音,“‘我还要做生意呢’!程筱柠,你现在俨然是一副老板娘派头了!不过才几天时间,就把我和我哥全都抛到脑后了?你打定主意不管我们了,嗯?”
“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筱柠正色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不可能永远都留在高家,留在你们身旁,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余悠悠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真的不明白了,既然寂音说,可以想办法不让你嫁给狮族那个天然呆傻小子,那你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吗?……还是,你真的还喜欢他,今后都想永远留在他身边?”
“我……”
程筱柠不得不承认,对于两年前的她来说,能跟寂音永远在一起,的确是梦寐以求的。他那么完美,清雅得好似不沾一丝尘埃,光是被他握着手,也会令得筱柠心里砰砰乱跳,除了他之外,再没想过别的可能。
可现在呢?
这几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寂音和高亦泽逼着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决定,她甚至还来不及——潜意识里也不愿意——静下来仔细想一想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好像并不曾拥有太多的余地。嫁给啸渊,或者接受这间旅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永世陪在寂音身边,选项只有这两个,没有人告诉她,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一切似乎早已经书写好了,不容置喙,亦没有商量的余地。
即使是妖怪,也不应该太贪心吧,又要自由,又要真爱,上哪找那么好的事?——等等,可是……寂音不正是她一直以来认定的那个人吗?
她被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身体朝后一仰,差点连人带椅子栽到地上去。余悠悠一把扳住椅子的扶手将她拉回来,没好气地道:“你有病啊?!也不说话,净在脑子里瞎琢磨,魔怔了?”
筱柠从椅子里站起来,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勉强对余悠悠笑道:“没什么,刚才走神了。对了,你和……高亦泽这几天还好吗?”
“唉!!”余悠悠大叹一声,凄凄惨惨地道,“程筱柠哇,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真的是生不如死啊!没人做饭,没人打扫房间,这些我都能忍受,关键是……关键是亦泽哥!我随便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凶得要命,好像要吃了我一样,成天闷在书房里不出来;偶尔下个楼,又像个黑面神,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我大着胆子让他来找你,他就下死劲瞪我,我生不如死啊!再这么下去,我可真得回干妈身边去了,省得留在这儿,不被他骂死也被他吓死!”
真是……小孩子脾气。二十八岁的人了,怎么偏生就是这么任性!
程筱柠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余悠悠的手,道:“你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过段日子就好了,没关系的……”
“什么过段日子就好了,你哄孩子哪?”余悠悠一把甩开她的手,叉腰道,“不是我爱唠叨,那天你和亦泽哥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他都开口求你留下来了,你还硬着心肠离开。喂,那可是高亦泽诶,天生就性格乖张谁也不放在眼里,你见他低声下气求过谁?你忍心吗你?”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
“有什么不简单?”余悠悠一挥手,“我替你说了吧,不就是我哥对你有意思,你自己也看出来了吗?是,那个寂音看上去的确是还……不错,可是亦泽哪点比他差了?他去你们妖界,应该也是吸引大把女妖精的帅哥一枚吧?瞧瞧那头卷毛,多可爱!”
筱柠眼前顿时浮现出高亦泽那一头乱蓬蓬的黑色卷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但很快又收起笑容,咬着嘴唇诚恳地道:“悠悠,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一直拿你当好姐妹,我相信在你心里也是一样。所以,这件事,在你面前我不想扭扭捏捏。高亦泽那个人,虽然嘴巴很坏,人又跋扈,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知道他没有坏心,也一直在为我着想。在高家,我常常被他气得跳脚,不过大多数时间里,其实真的挺轻松的。可是,说到底,他是人,我是妖……”
“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对他真的一点好感也没有?”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你不说清楚我明白你个鸡蛋饼啊?!”
“算了,你的大脑根本没有皱褶,光滑如砥,我跟你说不清楚!”程筱柠有些泄气,颓然倒回椅子里。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余悠悠也负气地一嘟嘴。在旁边沉默片刻,突然眼睛一转,凑上来腆着脸道:“程筱柠,你刚刚说,我们俩是好姐妹,对不对?”
筱柠斜睨她一眼,没有答话。
“如果你真当我是好姐妹,不如就收留我啊?那个家,我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会死人的!”
程筱柠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那不行!高亦泽连速食面都不会煮,你要是也走了,岂不是真要活活饿死他?”
“哎呀不要这样嘛,咱们俩谁跟谁……”余悠悠一下跳过来,扭股儿糖似的缠着筱柠只管闹腾。
“吱呀——”门被推开了,绯叶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筱柠姐,楼下来了客人,指名要见老板,你是不是下去看看?”
“我就来。”筱柠赶紧推开余悠悠,理了理衣裳,快步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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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柜台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膀大腰圆,穿一件深紫色的衬衣,眼睛里精光四射,暗藏暴戾之气;女人却妩媚妖娆长发飘飘,浑身笼在一件紧身的明黄色洋装里,右手握着一个精致的小手包,左手夹着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递进男人嘴里。
来来和去去分别站在两人身侧,见筱柠下楼来,来来冲她微微皱了下眉头。
筱柠朝来来略一点头,迎了上去,含笑道:“两位,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男人清清喉咙,竖起大拇指指了指二楼的方向,简短而不容置疑地道:“你是老板?我们要住店!”
筱柠不紧不慢地走到柜台边,翻出登记本来看了两眼,扭头道:“实在对不起,我们旅馆有三间房已经住了客人,剩下一间也已经有人预定,晚上就要过来。其实附近这一带的旅馆,条件都差不多,并没有好坏之分,先生你看要不要……”
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行,我女朋友迷信,你这旅馆的名字旺她。”
“这样啊……”筱柠低头思忖了一下,赔着笑道,“但是真的很抱歉,房间确实已经全租出去了,不然,两位去别家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
“哎哟,居然这样子!人家都说‘店大欺客’,怎么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旅馆也把客人往外面赶,笑死人了啦!”旁边的女人突然出声,一张嘴,竟是浓重的台湾腔。
筱柠浑身一震恶寒,转头看身后的余悠悠,她也是一脸的受不了,无声地撇了撇嘴。
“女士,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怎样,总不能让已经入住和预定好的客人搬出来,您说是不是?还请您能理解一下。”筱柠忍住笑,彬彬有礼地对女人道。之前当女佣时,周太太和高亦泽可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她早被训练得忍耐力超群了,对付这两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嘛!
“什么女士?人家又没有结婚,叫我曾小姐!”女人一嘟嘴,扭着那男人跺脚道,“人家不管啦,人家就要住这间!”
男人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里加了点威胁的成分:“你要怎么安排是你的事,反正,我们就是看上了你这间店,今天,就是非住不可!”
“嘿,你是来找事儿的是吧?”来来按捺不住,撸起袖子来就要发作。去去赶忙奔过来用身体挡住他,笑眯眯地对男人道:“这位客官,有话好说嘛……”
“客官?你以为你在拍八点档古装片啊?”余悠悠从牙缝里迸出这一句来。筱柠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那男人的手垂在腿边,肌肉虬结,骨节宽大而有力,一条紫黑色的气体在手腕处盘旋环绕,久久不散。筱柠心中有数,当下便笑着抬起头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小店,我如果再要推脱,未免有点太不懂事。这样吧,两位先在楼下坐一坐,尝尝小店的点心,我这就去想想办法,总之,一定帮您安排妥当,好吗?”
女人冲她翻了个白眼,紧紧挨着男人在桌前坐下,颐指气使地道:“那你还不快去?人家今天玩了一天,好累,要休息了啦!”
筱柠仍是笑着点点头,吩咐去去到厨房端两道点心出来,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