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旅游旺季,倚云山下所有能住人的地方个个爆满。程筱柠跑遍了大大小小十几家旅馆,才终于找到一家尚有空房的,好说歹说,将那位先前预定的客人安排到了这里。
将难缠的那一男一女送上楼,一切安顿妥当,已经是晚上了。筱柠坐在大厅内,吹着傍晚的穿堂风,一面擦汗,一面吩咐绯叶替她打盆水出来洗脸。
来来和去去一个扫地一个擦桌子,忙得不亦乐乎。余悠悠一直坐在柜台上翘着脚嗑瓜子,见筱柠终于闲下来,一纵身跳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喂,我今天晚上留在这里陪你,我担心……”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二楼的方向。
“你看出来了?”程筱柠一挑眉。
“拜托,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力好不好,很伤自尊心耶!”余悠悠眼睛一翻,学着那女人的台湾腔道,“那男人那么明目张胆,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我很难看不出来好吗?”
筱柠不理她,抬头看向来来和去去:“你们呢?”
“看见了。”两人同时道,就连端着水盆刚从厨房走出来的绯叶,也点了点头。
“绯叶也看出来了?不错嘛,有前途,姐姐我看好你,继续加油哦!”
“哎呀!”去去扭着小腰走过来,手掌托住筱柠的脸使劲往旁边一推,尖声细气地嗔道,“你给我认真点!那两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有坏心,人家在这儿都要愁死了,你还只顾着开玩笑!”
来来脸色同样严峻地接口道:“是啊沉羽,你可不能大意。这镇上到处是人,万一那两个家伙惹出什么乱子来,可够你收拾的!”
程筱柠丝毫不以为意,挽起袖子来从水盆里捞出毛巾,在脸上擦了两把,方才慢腾腾地道:“你们不用这么忧心,我自然心里有数。那男的是妖,咱们也是,没理由会怕他们,是不是?再说,旅馆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方客,有个把妖怪,也实属平常,说不定人家也只是路过的。现在,我们把他们两个留在了自己店里,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去祸害其他人类,白天晚上的警醒点也就是了,等他们一走,咱们就万事大吉!绯叶,去厨房叫顾师傅开饭,我肚子都饿死了!”
绯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跑。余悠悠凑过来,贴着筱柠的脸,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不可置信地道:“你这是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改行表演单口相声了?”
筱柠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推开她道:“我这两天跑去别的旅馆瞧了瞧,听见那些老板训伙计都是这么说,也就现学现卖了。倒是你,今晚你要留下也不是不行,现在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山路回去我也不放心。不过,你得打个电话给高亦泽说一声,快去,我在这看着你。”
余悠悠撅嘴嘟囔了句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旁边,掏出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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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已经是夜里的十点过。楼上四间房的客人大都睡了,整个二楼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音。
可能是因为白天走了太久山路的缘故,吃饭时,余悠悠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哈欠,刚刚放下碗,就爬上楼去钻了被窝。
绯叶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筱柠斜倚在柜台上翻看账本,一抬眼正觑到去去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便笑着道:“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今晚轮到你守夜对不对?还不快点去把大门锁上!”
去去委屈地一甩手,歪歪扭扭地走到大门边,一边关门一边哀叹道:“哼,我可真是少爷的身子,跑堂的命呀!”
“怎么难道不是小姐的身子?”筱柠扑哧一乐,“别唧唧歪歪的,动作快点!”
“砰!”
话音刚落,已经关到一半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了,去去整个身体被反弹得飞了起来,手臂朝后一甩,正砸在木头柜台上,疼得从牙缝里直吸冷气。
“我的芊芊玉手哟……哪个王八蛋这么不长眼,把我撞坏了你赔得起嘛……哟,高大少爷?”
来人正是高亦泽。他看也不看去去,阴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的车钥匙往桌上一扔,走到程筱柠面前,曲起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粗声粗气地问道:“余悠悠是不是在这里?”
筱柠被他的从天而降弄得如堕云雾,愣了好半天才抓了抓眉毛,困惑地道:“是……是呀,她不是打过电话通知你今晚要在这里睡了吗?”
“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男人不由分说矢口否认。
“我明明亲眼看见……”
算了,明知道他是在耍无赖,又何必戳穿他呢?
筱柠冲他笑了笑,宽容地道:“那好吧,她今天耽搁得太晚,我担心她回去路上不安全,所以自作主张把她留下了。”
“哼,你现在也是跟她学的一点交代也没有!”高亦泽意犹未尽地嘀咕道,抬头环视一圈,忽然用力吸了两下鼻子,皱起了眉头,“程筱柠,你在这儿养小鬼呢?”
还能不能靠点谱了?这两兄妹,怎么就不省心呢!
程筱柠面露不悦,小声道:“你别那么大声,楼上住着客人呢!瞎说什么养小鬼?”
“还说没养?你看看楼上左手第二间房,紫色的妖气顺着门缝直往外溢,味道重的都站不住脚了,不要告诉我你没感觉到!”高亦泽拉开一张长凳往上面一坐,冷冷地道。
“我当然看见了,可那又怎么样?”
高亦泽一掀眉毛:“怎么样?程筱柠,你开旅馆开得脑子坏掉了?我知道你没本事,要是遇到困难就直说,我可以帮你,不收钱。”
筱柠抬起下巴来冲楼上扬了扬,道:“人家只不过是来住店而已,又没有做什么。只许你们人类旅行,就不许妖怪出来玩儿了?”
“嘁,像你这种智商,我不指望你能想的明白,到时候别哭!”高亦泽不屑地道。
自打他一进门,程筱柠就一直好声好气,到了这时候,心里着实有点窝火,一拍柜台,大声道:“高亦泽,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趾高气扬的跟我说话?说白了,我又没欠你,你给我懂点礼貌行不行?”
高亦泽:“……”
“怎……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好几天没看到你这发飙的小样子了,还真有点怀念……”
这话说得程筱柠心里也是一软。这男人,这几天一定过得不太好,脸上胡子都冒了出来,厚厚一层青茬,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她柔声道:“诶,你好歹也把胡子刮一刮再出门吧,以为这样好看么?”
“你懂什么?”高亦泽的手徐徐从下巴处拂过,“本少爷立志要成为新一代美髯公!”
“美髯公?哈哈哈哈……”程筱柠莫名被戳中笑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家伙,是专门来讲冷笑话的吗?
他的头发长长了,头顶又卷又乱,发梢硬硬地戳在脖颈和眉头,看得程筱柠心里替他发痒。忍了好久,终究是忍不住,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干嘛?”
“叫你过来!”
高亦泽嘴里“啧”了一声,仿佛很不情愿的样子,却依然乖乖走了过来。筱柠踮起脚,犹豫了半天,用手将他盖在额头上的头发轻轻朝旁边拨了拨,嘴里掩饰地道:“就算不爱剃胡子,剪剪头发总可以吧?”
没有人说话。绯叶乖乖站在一旁,去去惊得快要闭不上嘴,早忘记了出声。
高亦泽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不自然,梗着脖子,沉默了好半天,蓦地嬉笑道:“你这破地方不适合本少爷住,我还是回去睡我的高床软枕比较好。小女佣,要不要跟我来个临别之吻?”
筱柠静静地看着他。她很不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看见他这副样子,竟然会觉得有一点点心疼?
“走了!”高亦泽终是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转身走出门口。
程筱柠站在那儿,心猛地朝下一沉,连“开车小心”四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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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一直睡得不甚安稳。余悠悠睡相十分不老实,好几次差点将她挤到地上。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死命拽住仅余的一点被角盖住腰。
刚要朦胧睡去,突听得几声异响。
那声音极轻,仿佛是隔着好几道门,若不是醒着,很难察觉得到。听上去,那就像在挪动屋里的大件家具,发出“轰隆隆”的响动。
是那两个妖怪所在的房间!
程筱柠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立即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用妖力隐去走动的脚步声,轻灵地闪出门外,来到那间客房的门口。
门缝里,有隐约的烛光透出,室内,有人正在窃窃私语。
“你快点啦,等一下天要是亮了,那就麻烦了啦!”这是那自称“曾小姐”的女人的声音。
男人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连声应道:“好,好,我尽量……”
这大半夜的,有灯不开却点蜡烛,他们在干什么?莫非,真的想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筱柠心内一阵焦躁,连站也站不住,手指凝气,反手朝门锁一点,然后用力推开房门,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烛光中,映出两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