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行驶向石拱桥时,速度缓慢下来,深深压下的帽檐遮住了她嘴角的笑意。
就在马车驶上石拱桥瞬间,忽然,自石桥的下方翻身出现两排黑衣人,约摸十来个,个个身形矫捷,稳稳当当落在桥上,手中提着明晃晃的白刀,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从最后一排人走出,此人身形挺立,如一杆笔直的标枪,块头巨大,行走间步步生风,给人迎面而来的压抑感。
“不好啦,主子,我们被人发现了!”莺儿被忽然出现的两排黑衣人唬了一跳,惊呼道,她急急调转马车,但两排黑衣人早有准备,迅速闪身将马车围困住,这就是马车的不便之处,可调动的灵活性太差,否则也不至于就这么一下子就被人拦截住。
莺儿神色惶恐,乌溜溜的眼睛直打转,见那黑衣首领步步走来,莺儿咬咬嘴唇,冲车后道:“主子,奴婢对不住了!”莺儿说罢,娇小的身体轻盈点在马背上,整个人像是一只大鸟,轻飘飘地跃出数丈远,直接从桥上落进了黑漆漆的水中,发出哗啦的巨大声响。
莺儿轻功极好,两排黑衣人醒悟过来时才纷纷拔出本后的强弓,准备往水华处投箭。
“不必了,证据要紧!”黑衣首领沉声喝道,手中长刀警备,冷道:“袁姑娘,乖乖交出证据,否则,叫你死在乱箭之下!”
闻言,十个黑衣人齐刷刷地拉满强弓,直指车厢,黑衣首领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到车厢旁,挑开车帘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该死!上当了!他们早就下了车,我们被耍了!”黑衣首领沉声一喝,脸色阴沉到极点,举目望去,四下黑沉沉一片,哪里有半分人影?
“快,回城,擒住孔令县知县,我们的计谋泄密了,就知道他靠不住!”黑衣首领大喝一声,领着十个黑衣人快步向城中急行军,留下马车静静停在石桥边。
“呼,累死我了。”一双脚诡异地从马车底盘下伸出,紧接着整个人从里面倒爬而出,月白长衫,身子骨瘦弱单薄,不是冯云是谁?他爬出来以后,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子也紧跟着爬出来,正是袁子楚。
袁子楚望着已然走得远远的黑衣人,嘴角露出讥诮之色,看向一旁嘀嘀咕咕的冯云赞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这里设伏了?”
冯云嘿嘿一笑:“自然是小生我神机妙算咯。”见袁子楚秀眉倒竖立刻解释道:“这还用想么?孔令县地处平原,四下空旷,藏身之所只有石桥下或者水中罢了,你被他们监视,他们岂会无动于衷看着你交接?”
袁子楚愕然,四下望了望,果然,应天府虽非平原地带,但就孔令县来说,四处平坦,想要藏身真的不容易,她来孔令县时从未注意过这些,倒是当日拉她入城的冯云却暗暗记住附近地形,于是乎,她看向冯云的目光更不同了,心中对将他笼络到父亲帐下的想法更加强烈。
“主子,莺儿的功劳也不小呢。”桥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水响声,一只巨大的鸟从桥下飞出,轻盈落在马车旁,只不过,这只大鸟被淋湿了,全身衣裙紧紧贴着身子,将还未发育成熟的娇小身子衬托得玲珑有致。
“下流!”莺儿嗔骂了声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冯云,闪身躲到袁子楚的身后。
冯云干笑两声,很自觉地回到马车中,对此,袁子楚无奈摇摇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她懒得说了。
于是,马车再度驾驶,向着城外的一片山林中驶去,没多久的功夫,他们就来到山下,三人弃马步行,徒步进入山中,这山并不大,但树林却异常茂密,加上是黑夜,里面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会有夜莺的呜啼,听得人心里发毛。
袁子楚和莺儿艺高人胆大,加上又是长期军旅生活,自然不惧,在黑暗中大步前行,冯云跌跌撞撞勉强跟上,三人行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就停在一个小湖泊旁,映着星河,湖泊算是林中最明亮的地方了。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云隐隐约约嗅到一丝灯油的味道,时有时无,这荒野的林中谁会放灯油?
“莺儿。”袁子楚望着湖泊,脸露欣喜之色,莺儿也露出轻松之色,嗯了声从怀来掏出火折子,小嘴吹起火星,不偏不倚扔进湖泊中央。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火折子落下后,湖面蹭蹭燃起汹汹大火,一个船型的火焰圈映照着整片黑色的树林,浓密的灯油味四散开来,冯云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谓的接头信号吧,在湖中央圈住一层灯油,点燃后就会发出火光信号,那个乞丐八成就在附近。
灯油很快就燃尽,树林重回黑暗,但三人都竖起耳朵听林中动静,未多久,从山上就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一个黑衣人的轮廓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是袁姑娘?”声音冯云很熟悉,正是那个年青的乞丐。
“是田舍人么?”袁子楚小心应道。所谓的舍人就是明代的中书舍人,从七品官,是有名无实的闲职,多为幕僚,充当智囊。
“这是巡抚大人的令牌,袁姑娘请看。”田舍人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为了能让袁子楚看到,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照亮,那是一个白玉无瑕的玉牌,上面龙飞凤舞雕刻着许多浮线,最中间有一个“王”字,看罢,袁子楚欣喜地点点头。
冯云借着火光,不仅看到了玉牌,还看到了这位田舍人的面容,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五官平凡,但一双眼却充满睿智之色,不愧是应天巡抚的幕僚,智谋应当不浅,否则,也不会提前察觉自己行踪暴露,从书生改头换面成乞丐,此人智计着实不一般。
袁子楚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火漆密函:“这就是家父要呈上的证据,劳烦田舍人交至王大人手中。”
田舍人凝重接过,仔细放入怀中,抱拳郑重道:“如今民不聊生,天下有大祸的征兆,这些贪官污吏却还不自知,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必须将他们严惩,以正国法!”
冯云目露讶色,此人是有些有本领,见识也不凡,能看出大明即将出现的祸乱。
“那一切拜托田舍人了!我们就此告辞!”袁子楚抱拳回了一礼。
“我也要马上回去复命了,这孔令县不能再呆,袁姑娘也不要回去了,尽快回到袁大人军中才最安全。”田舍人拜别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去,临行前才注意到冯云,爽朗道:“兄台之恩,田某未敢忘怀,他日来到应天,田某必扫席以待。”
“好说,田大人赶快启程吧,刚才的油火说不定已经引起人的注意,你还是趁早离开此地,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冯云自然不会失了礼数,不卑不亢行了一个书生礼,面上庄重,心底却在腹诽“这厮,当初不是说会厚礼酬谢么,怎么今儿个就一个空头许诺?”
闻言,众人都点点头,冯云三人与田舍人分道扬镳离开山中。
“冯云,你跟我回陕西吧,有我举荐,你在我父亲帐下,不出几年定然有崭露头角的机会。”车中,袁子楚正经危坐,语气严肃,却不乏关怀。
冯云目光微闪,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有袁子楚举荐,他在袁崇焕帐下定然能有出头的时候,他日必将有一番作为,冯云深知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是何等艰难,尤其是在军中,没有人举荐的话,只能从最基本的卒役做起,积累军功,十几二十年后才有可能被提拔,当然,前提是,你能不死于战场上,所以,能得到人的举荐,特别是袁子楚这样极有说服力的人,更是难得。只不过,他现在还有些事没做,不能就这么走了,秀才冯云的死他从未忘怀,孔令县知县,他决不饶恕,不能就这么离开。
“抱歉了,我在孔令县还有些事要做,不能随袁姑娘离开。”冯云难得正经。
“哼,是不是心里放不下那小妮子?”闻言,袁子楚双目含煞,恨声道。
冯云也不解释,淡笑一声就掀开车帘,准备下马回到城中。袁子楚是不能回去了,城中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安全,需要尽快回到陕西军中。
莺儿诧异地瞟了冯云几眼,心道这人真怪,不知多少人打破了脑袋要往袁大人帐下钻,偏偏这人浑然不在意。
袁子楚愤恨地盯着冯云大步迈去的背影,脸色一变再变,时而是难得的儿女柔情,时而又是凶悍之色,眼见冯云快要走远,袁子楚眼中水雾弥漫,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令牌,中间雕刻着虎头,下面刻着一个“袁”字。
“酸秀才,接着!”袁子楚轻喝一声,将令牌远远抛给冯云,冯云下意识转身,恰巧将令牌接住,端详着看了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他耳中传来袁子楚略带哭腔的声音:“到了陕西,到都指挥使司找我,有令牌在,会有人接待你。”
说罢,莺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留下愕然的冯云。
看着手中的令牌,闻着上面残留的芳香,冯云忽然有几分寂寥,来到这个世界,袁子楚是少数几个与他有接触的人,这半月以来的事,乍想起来,心中不平,因为平白遭了罪,可再一想,其中未尝没有乐趣,天大地大,在举目无亲的异世能相识已属不易,这份赠助之情更显弥足珍贵。
收好令牌,冯云徒步入城中,他留意了下,城中静悄悄一片,那群黑衣人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径直去知县府了,如果那知县被这群黑衣人杀了也就罢了,如此最好,如果没杀,说不得他冯云就要寻觅机会,亲自动手了。
当冯云回到茶楼中时,已然是凌晨时分,天快亮了,茶楼也快开始张罗,他悄无声息地进去,发现刘香竟然还在沉睡,看来袁子楚这婆娘下手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冯云立刻将她扶进房中,摸索出一些刺鼻的姜蒜,碾成汁水抹在她的额头与人中,强烈的辛辣刺鼻味将昏迷的刘香刺激醒来,她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还没看清冯云,脖子又是一疼,整个人再次昏迷过去。
“你干什么!”事发突然,冯云正忙活着继续磨汁水,听见刘香的呻吟声才发现,明明已经远去的莺儿竟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是她下手将刚醒过来的刘香敲晕。
“嘿嘿,这是主子吩咐的,如果你想早点见到小情人,赶快来陕西吧。”莺儿甜甜一笑,小手却麻利地拦腰将昏迷的刘香抱起,这莺儿跟袁子楚一样,身怀怪力,明明比刘香还要小几岁,抱起昏迷的刘香却丝毫不费劲。
闻言,冯云脸色一沉,哪里肯让刘香跟着她们去陕西受罪,他张手要将刘香拖下来,却被莺儿抽出一只手,轻飘飘地打得倒退,而后幸灾乐祸地狡黠笑了笑便抱着刘香闪身跑了,等冯云追出茶楼的时候,莺儿已经跑得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