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谜底一出,众位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们个个恍然大悟,连那金絮其外的岐公子也暗恨自己不争气,使劲敲了敲脑袋。
雪夜蕴含的意思就是白日,而斜雁通常都在温暖的地方,适才有北雁南飞之说,不可能出现在冰天雪地中,这就有不可能的意思,可以用做梦一词涵盖,整个谜底可以说是十分含蓄朦胧的,要猜到的确不容易,冯云之所以明白,那是因为三年的史书经历,旁征博引,相关的古文化十分熟悉,猜字谜作为古文化必不可少的重要分支,他可没少花力气。
众位大才子们傻了眼,他们自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猜不出,却被一个不知名的乡下小子猜出来了。负手站在角落的少年望着谜底,不由笑轻笑“难怪那人见谜题就笑了,原来早就看出这花魁是戏弄人来着,白日做梦,白日做梦,这不正是在取笑这些公子们不要枉费心机接近她了么,可笑,当真可笑,不过此人倒的确有才干,出身穷苦,却有真本事在,同时心怀天下,反观这些金陵弟子,已经被奢华的生活腐朽了,若由他们管理大明江山,这江山不腐朽才怪。”
“好了,众位大才子们,你们的泥腿子书生要走了,麻烦借个道。”冯云着实出了口恶气,慵懒地笑着,准备举步离开,不料,守在牌匾下的大汉却叫住了冯云。
“这位公子,你猜得谜底,可听醉如星姑娘一曲。”
冯云咧嘴一笑,转身钻入人群,回头冲着大汉喊了句:“滥曲子你自己留着听吧,本公子才不奉陪!”说完,赶忙逃离人群,往转角跑去,那少年看得忍俊不禁,连称有趣。
一群青年们面面相觑,试问应天府中人,谁不想单独听醉如星姑娘的一曲,这乃是他们金陵子弟的莫大荣耀,但凡有此殊荣,都足以在同辈中长脸,但眼前这个愣头青却撒腿跑了,还说那是滥曲子,这令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冯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举动惊动了醉月楼的老鸨,她出动几个身手不凡的大汉,一溜烟钻过人群,生生将已经转过街角的冯云像小鸡一般拎回来了,惹得在场的公子们哄然大笑,冯云面皮发烫,都怪这身子骨,也实在太弱了吧,竟然就这样被抓回来了!
此时,醉月楼中走出一个半老徐娘的大婶,打扮妖艳,浓妆深抹,风韵犹存,她好笑地捏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冯云耳朵“嘿嘿,我的大才子,我们的醉如星姑娘,可不是谁想见就见得着的,但也不是你不想见就不见的,今个儿,既然你道出了谜底,那么甭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给老娘我老老实实听一首曲子。”
冯云叫苦不迭,他大概是金陵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逼着听醉如星姑娘小曲的人吧,明日的应天府,他冯云愣头青的名头该传开了。
“带进去!”老鸨拍了拍冯云脸蛋,吩咐一声,两个大汉就将冯云驾着扔上二楼的中间房里,他二人怕冯云跑了,还像铁塔似的守在门外,这让冯云分外憋屈。
不过既然到了,那就听一曲呗,又不死人。
房中布置优雅大方,冲满古典气息,书卷气隽永绵长,处处可见布置的用心,可以看出,这个房间的主人,生活十分有格调,而且注重细节,应该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
“你未曾听我的曲,怎知就一定是滥曲?”蓦地,山河鸟兽画屏后传来一道优雅清冽的声音,闻之心旷神怡,倍感舒爽,冯云也听得一个激灵。
伴随着奇异的香气,一个黑色披风,蒙面纱的朦胧女子怀抱七弦琴踱步而出,那一双透彻人心的秋水彩眸透着玩味之色。
冯云面无殊色上下打量一番,散漫地坐在地上,不耐挥挥手道:“赶紧弹吧,我有急事,弹完我走人。”
正迈着优雅步子的女子娇躯一颤,险些踉跄摔倒,彩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就沉住气,将七弦琴端正地放在案几上,手抚琴弦,调了调音色便轻拢慢捻地弹奏起来,她弹奏的是《玉树**花》,曲调哀婉缠绵,柔肠百转,听之令人声泪俱下,是晚明风流人士最喜欢的词曲之一。
女子弹琴姿势优雅,如翩翩飞碟,音调清晰流畅,其个人也十分投入,将《玉树**花》的神韵都演奏了出来,整个房中都充满缠绵哀婉之情。
楼外的青年们也自发安静下来,自觉沉浸在这曲美妙的曲子中,那少年也听得连连点头,但,就在众人享受着曲子的美妙时,不和谐的声音突兀打断。
“停、停、停,什么滥曲子,能不能弹点开心点的,本公子还没死呢,不听入殡的哀乐。”
“泥腿子!你……!”听得出神的岐公子猛地惊醒,脸色涨红,就要破口大骂,与他有同样神情的不在少数,试想一下,吃饭吃得正开心,忽然吞进一只苍蝇会是怎么样?
在冯云引起人神共愤时,那个弹琴的女子也凤眼含煞瞪着冯云,就要有发飙的迹象,冯云一脸无赖,暗道:“快呀,快赶我走呀,张氏夫妇还等着我呢。”
眼见女子就要发飙,但她忽地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若无其事地重新调好音色,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客官,小女子再为你弹奏一首我最拿手的《广陵散》吧。”
冯云暗道不妙,似乎这个女子不好应付啊,他刚才太着急,一些表情流露在外,却被这女子瞧见。
“那你就弹吧,本公子有的是时间。”冯云所幸毫无形象地卧坐在地上,双眼毫不避讳地在女子身上打量,女子调整音色的手气得一抖,将一根琴弦震得嗡嗡鸣响。但她很快就调整状态,彩眸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广陵散》乃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所创,是中国史上流传下来的十大名曲之一,曲调起伏跌宕,激昂如千军万马,低沉如泉流青石,是中国曲艺上的宝库,可惜,流传下来的《广陵散》并不全,直至现代,经过多方古墓挖掘才日渐齐全。
女子弹奏《广陵散》时更加投入,身形随着曲调的高低张弛有度地扭动,十根白花花的手指在七弦琴上不断跳动,抑扬顿挫的音节落在耳中,扣人心弦,其中神韵被这女子完全弹奏出,外面听琴之人无一不随着曲调而心虚澎湃,完全融入琴声当中。
“难听死啦,给我停!一个残普也拿来给本公子听,赶紧换!”
外面听得入迷的人彻底暴走了,又是这挨千刀的家伙,好不容易醉如星姑娘愿意弹奏她最拿手的《广陵散》,却被这个无耻之徒给毁了,他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嚷嚷着要冲进去,将冯云脱下来大卸八块,尤以岐公子为盛,他面色潮红,这是愤怒到极点的表现,可一不可再,他彻底愤怒了。
好在老鸨见势不妙,让所有的守卫都拦在门外,这才挡住了群情激愤的众人,她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我的个姑奶奶,那穷小子都走了,你偏偏要唤他回来,这不,捅娄子了?”
外面喊打喊杀声一片,冯云却面色如夷卧坐,顺便偷眼打量女子的神情,不妙的是,女子竟然也很淡定,不怒不喜,继续调整琴弦,准备下一首,冯云暗道不妙,思忖一会心里发了狠气:“好,看谁能磨过谁!”
女子笑而不语,开始她的第三曲《高山流水》,这是一首意境深远的曲子,宁心定神之效,琴声很快将下方激愤的众人安定下来,但才没多久,他们又爆发了,原因依旧是他们心中万恶不赦的泥腿子,竟然在他们听到高潮时,又打断了,这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不少心理承受力差的,捂着耳朵忍痛离去,再听下去,只怕听得吐血。
女子一直很淡定,将中国十大名曲几乎弹了遍,每次都被冯云在高潮时打断,当最后一曲弹完时,下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没有人能受得了在享受时被人故意打断的极端痛苦。
女子从容,冯云却不能淡定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分明是想将他留下来。这女子还待继续调整琴弦,冯云大呼一声跳起来。
“你有完没完,有事快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让老鸨把我抓回来的!”冯云上前,一把拍在案几上,将七弦琴震得一颤,发出散乱的音节。
“哟,这位客官,你可莫要胡说,污了小女子的清白。”女子彩眸里不加掩饰地闪烁着快意,嘴上也丝毫不饶人。
“哼!老鸨一看就是贪财好利的人,岂会强行留我这穷书生,所以除了你没别人,说吧,找我什么事,我们素未蒙面,谈不上交情,也论不上仇怨,有事赶紧的。”冯云不耐,算一算他留在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张鲁夫妇可是一直等着他呢,就算冯云决定离开他们也得打个招呼不是,不能平白受了人家那么多日的照顾,不声不响地走了。
见冯云认输的模样,女子嗤嗤一笑:“我只想考考你,看你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那就快点,本公子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瞎耗。”冯云催到,哼了哼重重坐在案几旁。
女子满意点点头,起身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案几上,轻飘飘写下一个灯谜。
“处处轩窗柳影细”这是一个单句灯谜,意思含糊,很不容易猜,不过浸染了三年的史书,对冯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井井有条。”冯云不耐挥笔写出谜底,催促道:“快,还有什么赶快。”
女子愕然,冯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写出来了,这令她分外惊奇,当即目光一闪,又写出一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