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到天，周围也灰蒙蒙的，她的手放在我眉间，四周才清明了许多，枕边的孩子哇哇啼哭，凭着一股初为人母的劲头我挣扎着坐起来，她扶住我，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微微的感叹。那双眼真美，仿佛有无尽的繁星落在里面，我看不到镜子，但能想象自己现在有多丑，才生了孩子又遇上血崩的女人，现在满床都是我粘稠的血液，会不会很恶心。啊，每次遇见她，自己总是狼狈，真是明月弄人。
我看见自己的沾满血污的手抬起来，那白玉一般的人儿竟然握住了，我也听到自己沙哑难听的声音，"姑娘，我难看不？"问出来自己又一片懊恼，都要死了，还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前天我还在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白发，哪里像她，还是十七八小姑娘的样子，只是越来越美了。她浅浅一笑，眯着眼，仿佛在向我撒娇，"安晓一点都不老，是最漂亮的。"
最漂亮的啊，哪里是最漂亮的，我曾在水月居里看到过的着一身红衣的女子，那才是艳得很，眉目像幅画似的，就是冬郎明媒正娶的妻子，也要比自己漂亮多了，啊，想这些干什么。
姑娘的手心真舒服，凉凉的。
"你可曾后悔？"
后悔啊，后悔什么呢？后悔选错了接近他的方式吗？这些年被关在这像牢房一样的院子里，永远不可以与他名正言顺的举案齐眉吗？后悔啊，怎么不悔，只是，却是不悔遇见他的，冬郎，我的冬郎。你现在是否在你发妻的屋子里，与她谈天论地，她可是都城里难得的才女。
"安晓，你可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的？"
愿望啊，我转头看身边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姑娘，不知他们中没中毒。若是能救得了。便帮我带他们走罢，我愿他们随心而活，要是呆在这，是活不了的。"
她点点头，又问，"还有么？"
还有，还有什么了，我记得从家里逃出来，一路到偏远的小镇里，一路上风光真正是美好，青山绿水，世间盛景。不像这个小院子，只有抬头这一片天，还想干什么呢。若是有机会，我···我···"我想再看看外面···"
身子一轻，我回头那躺在那里的女人，脸上安然，似乎是带着着解脱的欢欣，原来自己这些年呆在这里已然如此疲惫，最后看了一眼，在没有回头。身子越飞越高，姑娘带着我看到了蒙水蠃鱼一族壮观的求爱，那些男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看到了留嘉山美丽的风景，真是芳草碧连天。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精怪，还看到了各地的山川风情。啊，她本来有机会走过这些地方，怎么会被困在这一方小院里呢？
想起来了，那是她十六的事了····
安晓，安之若素，晓晓明理。
爹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富商，娶了三个夫人，娘是正妻，颇有些好手段，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她打理，平日里倒也严厉，只是对她的两子两女倒是极为温和。
我是长女，因不是什么官宦家的小姐，也不是书香门第，就没有那么严的家规，全当小户家的碧玉养着，娘总是温和的拖着我的手教授我持家之道，她是笃定自己能成个有为少年的正妻的，哪里想到她捧在手心的女儿竟自甘堕落，做了妓子，连进门做人家的小妾，人家也是怕污了门楣。
冬郎，姓冬，名既，字啸春。
遇到他是在我刚满十六那年，那时我与母亲初一十五都要去南山求自家平安。正巧这日母亲有事，便遣了一众丫鬟，奴仆与我同去，南山不远，那日日头实在是高，抬轿的便禀了需从林子里面穿过去，我便允了。哪里想到才走了一段便遇见打劫的，丫鬟奴仆吓得四处逃散，独留我与一同长大的春儿在那，我怕得紧，拉着春儿手都是抖的。冬既便是这时从天而降，带着他的一帮护卫扭着那些凶恶汉子去了官府。
那时他一身白色的儒服，手拿纸扇，俯身轻声问她，"姑娘，有没有哪里伤着了"端的是英俊。我长到十六见过男子甚少，不过是爹爹与幼弟，没得比较，只觉得他是最好，一颗芳心便生生落在他身上。后来遇见姑娘，只见她身边的男子才真正是如玉的，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一颗心却没有半分的动摇，当真是无奈。
回了家眼前都是他的面容，便遣了小春去打听，才知道那男子姓冬名既，是朝中正四品官员家的独子，平日里孟浪得紧，喜欢进出声色场所，却是从不与闺中的正经女子来往的。
一面想着此人家室难攀，一面有是恼怒此人德行，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后来去南山上香，竟然次次都与他相遇，由于母亲在旁，不过是浅浅一笑，直到中秋节那晚，偶然与他琴箫合奏，才知道他学识是一等一的好，两人相谈甚欢，直到丫头来寻，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从此初一十五便成了我最最期盼的日子，哪里知道这月里冬既一次也未见，忙让春儿去探，才知道是冬老爷在朝堂上被参，圣上念在他年老有功，便只连夜遣了一家老小回乡，此事已然一月了。
只觉得心中一空，毫无食欲，竟连着病了一月。还未等我好，家中生意赔了钱，父亲四处都奔忙，眼看无法扭转。母亲怕今后家境坏了配不到好人家，我既然适龄，连忙给我配了婚事，也好冲冲喜。
大红的绸缎一件一件送进来，红得是极艳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仅寻了钱财，写了一封书信，便连夜出了家门，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然坐在了去冬既家乡的马车上，我现在对红色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却没料到，从此我生我死，都再没有穿过火红的嫁衣。
信里只有寥寥一句话，女儿不孝，全当女儿病死了。不知道母亲是否哭得肝肠寸断，父亲是否怒骂不孝。
我现在站在镇前，脑里满满只有两个字，冬既。
只是世道并不如我一个闺中女子以为的那样好，才进了镇里钱包就被偷了。天大地大，没有钱财，竟然无处可去了。那日雨下得真大，我平生拿得出手的技艺便是萧乐，心中念着冬既，我行行走走，一路吹箫，却难免彷徨，远远听到如天籁一般的琴声，竟忍不住寻去了。
那是我一生遇见最大的贵人，她名墨染，我与店里的人一同唤她，姑娘。
她与那红衣的女子比起来真是连清秀也算不上的，但即使两人站在一起，姑娘也不会就低微了去，她身上总是带着安定祥和的味道，豁达得很，一双眼睛极是漂亮，像落了漫天的星辰，呆在她身边总觉得无比的安心，只是相处久了，我隐隐觉得这姑娘内里其实是性子淡漠，什么也不意的，明明是个小姑娘，有时看着又极为老成，却是打心眼里喜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