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河祭,是芙蓉镇一年一度的大事,相当于庙会,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在这一天聚集在芙蓉镇参加河祭。所谓三月十五祭河伯,一年太平人安乐。河祭仪式在当天午时,需备禽畜各三十六头,生祭入汶河,举当地贤达,颂河伯祭文,取九九八十一名少女跳河妃舞。当日芙蓉镇家家户户视过往来客为亲朋,备酒备菜,来者不拒。故而杂耍团,小摊贩,打卦算命的都会在这一天到芙蓉镇凑热闹。
马家是芙蓉镇的世居大户,马长堂在芙蓉镇呕心经营,颇得人望,自然要在河祭当中出力。一日,马长堂唤了马然来,交代马然,今年河祭禽畜轮到马家提供,这差事便交给马然办了。
马长堂道:“备河祭禽畜,是件好差事,一来向河伯尽心,二来为乡亲尽力,三来,历年河祭禽畜都是在龙门镇采办的。”马长堂为人张弛有度,重点自然是在第三点。“龙门王家也是望族,跟我们马家也算有交情,这次去龙门镇采办河祭贡品,你顺道替我向王家老爷问个好”“河祭贡品忌以次充好,忌用病畜,切记,切记”……一番叮嘱之后,马然领取重任,正要离开,马长堂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不出意外,王家大房长女会到马家来。”马然欣然领命。
马长堂还有一句话没有讲,就是王家的女儿能生养。
马然对未过门的王家长女倒无甚态度,自认传宗接代,顺其自然而已。而马然对去龙门镇置办河祭贡品却是充满热情——第一次独当一面,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值得兴奋的。何况龙门镇好玩好吃的地方还很多。
次日,马然便携了马引儿逆流而上,往龙门镇去了。
正是冬末春初的时光,汶水清冽,两岸草木逆船而去,马然若有所思,笑道:所谓大河清,则天下宁。我看汶水许如清,可跟眼前天下大势不合。引儿附和说:“谁说不是呢,太原府跟这汶河是天下独一家,外面都乱了,这里水儿清。”
马然自芙蓉码头雇的当地船只,船夫都是熟识的。逆流而上的货船,船夫需轮流撑船。歇脚的船夫捧着一坛汾酒,凑来道:“然哥儿要不来一口暖暖身?”
马然平素不饮酒,今遭被凛冽河风勾起了兴致,便取了一碗酒,小酌起来。正饮时,却见上流行来一叶扁舟,在起伏的河面上,渐行渐近,暗叹:一叶扁舟,兴致不浅。待船近了,却见舟舷上倚了两人,分穿一身黑白袍服,层次分明。穿黑袍的是一位焦黄面色的大汉,下颚的碎须就像秋末地上的草梗儿,随风轻颤。穿白袍的倒显得富贵,面如冠玉,一缕清须,颇有一股逍遥姿态。
马然自小在芙蓉客栈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异人。正望见,对面舟上的焦脸客对他遥遥呼喝:“那小哥手里端的可是汾酒,这酒味就算逆风也能引到俺肚里的酒虫!”
马然应道:“若有酒兴,客官上船饮酒来!”
焦脸汉子哈哈一笑:“那小哥靠船来!”马然忙吩咐船夫向舟靠近,一旁马引儿悄悄提醒:“看那舟上并无货物行李,这两人怕不是河匪?”马然装作不知。
舟靠船身,几位船夫忙扔船索揽上。只见焦脸汉子跟白袍客轻身一纵便上了船。白袍客抱拳招呼马然:“小哥儿见笑,我这兄弟最好酒,难免叨扰”
马然见两人轻身功夫如此了得,比自己高明的不知几许,更生结交之意。忙叫船夫搬来汾酒,拿来船上上好的烤鱼干一同下酒。
马然十年如一日研习《少林童子功》已近痴迷,常以习武人自居,却不知那游方僧人误人子弟,他引以为豪的身手只不过比王八拳高明一点,所谓的轻身功夫也是双腿使劲,一番蛙跳而已。
焦脸客着实能喝,一来便是牛饮,反观白袍客人倒是斯文,手钳一尾烤鱼,慢慢佐酒而品。白袍客笑问马然道:“刚听小哥儿呼我俩为客官,难道你开客栈不成?”马然失笑道:“确忘了跟两位大哥交待,小弟马然,家住下游芙蓉镇,芙蓉客栈是祖产,两位大哥若有兴致,可到芙蓉客栈消歇几日,等小弟从龙门镇办事回来再聚”焦脸客一听,停下饮酒,问马然:“芙蓉客栈马家的?”马然点头称是,焦脸客一阵大笑。
白袍客忙解释:“二十年前,我俩兄弟途经芙蓉镇,得马老太爷照顾,不想今日却遇到马老太爷的后人”白袍客自顾解释,却不交代两人来历,以及当年缘由。
马然听其说话,不得要领,毕竟二十年前马老太爷在世那阵,马然也就三四岁罢了,便不再深究。
酒过三巡,马然纠结再三,总算乘着酒劲,向黑白两位请教起功夫来。焦脸客倒不谦虚,便让马然就地演练起来,马然越练,焦脸客脸上越奇,最后还是白袍客把马然叫住,问起马然的秘笈来。
马然掏出那本《如来神掌》给白袍客观看,顺道再把当年买书经历说了出来。白袍客见那秘笈分明是胡编乱造,误人子弟的玩意,又见马然一脸热切,不忍破其美梦,委婉道:“此秘笈却有健体之效”
饮罢,主客寒暄,焦脸客要付酒钱,马然坚拒,白袍客见状,从腰里摘下一块小饰赠给马然,称是为答谢马老太爷当年情意而送给马家小辈的玩物。小饰乃玉质,上雕一道龙头,颇为精巧,极像前两月李建成身上的调兵玉符,马然甚是喜爱,便不再推辞,欣然受之。
马然附赠两坛汾酒给焦脸客,更是嘱托:“汾酒虽好,可不要贪杯”,两人便离了客船,趋舟而下。马然回想刚才两人姿态,尤其白袍客那样的逍遥态度,愈觉不凡。更自坚定自己的大侠之梦。
把马引儿打发出厢房,马然凝神运气,兀自操练起如来神掌来。
龙门镇离芙蓉镇也就一天船程,因是逆流风大,又耽搁了半日,等到货船驶到龙门码头的时候已是次日午时了。
马然也不急着去采办河祭贡品,就近安置好船夫,便带了马引儿逛到龙门镇里去。
龙门镇临近太原,规模比芙蓉镇又大了一倍不止。马然带马引儿来到龙门最大的酒肆龙门客栈。小二早就迎了过来,安排好桌次,问马然:“客官可要龙门一绝?”马然道:“便是冲着龙门一绝来的,再来半斤干切牛肉,一盘油溜素菜”
龙门一绝是指龙门镇的煎鱼。龙门煎鱼是以汶河大鲤鱼为主料,腌一日,再风干一日,入锅时用生油焖煎,最后佐以川府花椒,鱼肉肥嫩,飘香四溢。这是远近闻名的一道菜,马然就是冲着它来的。
马然边咂巴嘴尝着煎鱼,边跟引儿道:“这鱼既麻又嫩,要是能再加上芙蓉镇的青辣椒,那滋味定是既麻又辣,更加有味”
正吃间,引儿耳尖,隐隐听到邻桌在聊龙门王家,忙向马然打眼色。马然回过神来,也听到邻桌关于王家的话题了。
只听邻桌有个尖嗓音在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王家这次铁定是不行了”又是一个闷嗓音接过来:“童老三说的过了,啥叫多行不义,王家老爷这些年也没少救济乡邻,今次只不过是宅内有痒而已,谁家还不闹个鬼啊”
童老三反问道:“这话轻巧,你家闹过鬼?老幺,你家可闹过鬼?”
一声粗朴的嗓子应道:“王家的事情,我大抵是知道一点的,也不至这么严重”
闷嗓音响起来:“李老幺,你要知道为何不来讲讲,我知你家婆娘是自小服侍王家大小姐”
童老三讥道:“李老幺知道个球,他家婆娘就一悍妇,把老幺管的服服帖帖,有事还会和他说”
马然听明白,原来童老三和闷嗓音在合计着一起套李老幺的话呢。河祭之后便要到王家提亲,再者此次还要去王家拜见王老爷,因而马然便竖起耳朵,巴不得李老幺受不了激将,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倒出来。
李老幺牙关本也严实,奈何闷嗓音跟童老三轮番激将,最后一口汾酒咽下,便扯开了话匣子:
“按理这事我也不当说的,既然你们实在想听,我便说叨说叨。事情的起因是在两个月前,王家伙计在汶河清淤时,在河泥里面摸出一只桃木匣子。那匣子一看就是古物,且埋在河泥许多时日也不见败坏,王家老爷一见就知捡到了宝,当场赏了伙计十两白银,把匣子迎回了家。然后怪事就出了……”
童老三接了桃木匣子的话题,道:“王老爷子真是痴迷了,他难道不知桃木是用来辟邪的么,那桃木匣子怕是不好,里面莫要藏了鬼物,就像瓦岗山的混世魔王一般,那整个龙门镇就没得好了,哎呀!”
闷嗓子喝道:“少来鬼扯,老幺继续说,出了什么怪事?”
老幺道:“倒也不似童老三说的这般严重。初时,王老爷想打开匣子看看,怎也打不开,便作罢了。上月初十的时候,怪事开始出来了,先是童家大少爷从太原府回来,见那匣子精奇,料想里面有宝物,便拿了砍柴的斧子对着一顿砍,还未砍开,人便昏了。再后来,王家老二偏不信邪,把桃木匣子往火里扔,现下也是不行了。”
闷嗓子道:“这一个月来,镇里的大夫都去王家看过,看完之后都是束手无策,打听事由,那些大夫口风太紧,这两位少爷怕是不行了”
老幺紧接上去:“一直昏着,这几日,两位少爷还会说胡话,大少爷一个劲儿的痴喊:疼死人了。二少爷一个劲儿的叫:烫死个人了!”
马然自小是看《神鬼志》的,却未料到自己竟也能碰到这事,越听越入迷。正听间,老幺竟提到了芙蓉镇马家,让马然一阵惊心。
老幺道:“所以王老爷准备将大少姐嫁到芙蓉镇马家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