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妁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大约估算了下时间,然后便缩在墙角里休息。她必须要养足精神,好在今晚顺利逃离!
时间仿佛过得异常缓慢,一天下来,只是在傍晚时分有下人送了一顿饭菜过来,除此,再无他人来找过她。
拿起筷子搅了搅混在一起的菜和米饭,柴房里的潮湿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异味飘进鼻孔里,苏妁立刻就没了食欲。一想到今晚即将要进行的“逃离计划”,苏妁的心下开始忐忑起来。她不再挑剔,拿起筷子用力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入口便直接咽下去,完全不知道吃下去的是什么味道。就好比她过去的十年,经历过后,种种滋味早就混淆一起,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填饱了肚子,苏妁便向后仰了仰,倚靠在了墙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门,不一会就感觉眼皮变得很重,慢慢地失去了视线里的清明,睡了过去。
梦里,流华阁里桃花开得正艳,满园的花瓣随风起舞,粉嫩的颜色引出人们最原始的羞涩。
夏毓媛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细眉舒展、带着淡淡的暖意,双眸含笑、透出隐约的羞怯,那本白皙的脸上驮着两抹绯红,嘴唇倾吐,引人沉醉。
而那个愿为伊人而醉的人,正轻轻趴在夏毓媛的背上,下巴枕在她的肩头,宽阔的胸怀包容着娇柔的爱人。他的手放在夏毓媛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里极尽温柔。
“媛儿,等我们的孩子出生,要是男儿就跟我习武、跟你念书,将来必成为文韬武略的将才!若是女儿,你就教她唱曲吟诗、我教她画画习字,长大定会跟你一样满腹才情!”苏汶说着,两道浓眉调皮地翘起,喜色满溢。
“你呀,怎么知道咱们的孩子不是将相就是才女呢?”夏毓媛嗔道。
“我们的孩子,必是最好的!”苏汶大笑一声,温柔地将他的爱妻圈在怀里。
风过,吹起夏毓媛如墨的秀发,吹动苏汶如瀑的长衣。
突然,“喀嚓”一声响动,画面开始模糊。
“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扰乱了梦里时光。
苏妁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似乎在做最后挣扎,依旧迟迟不想醒来。
而在梦里,苏汶和夏毓媛相偎相依的画面渐渐变小,最后缩进了一片花瓣里。那花瓣慢慢地飘着,最后落入一汪池水,撩起细细波纹,搅乱了清澈水幕。
这场梦,碎了一池的爱语相惜。
“三小姐,快醒醒!”
青禾趴在苏妁的耳边极小声地唤着,夜灯微茫的光影瑟瑟闪烁,映出苏妁轻轻张开的眼眸。里面模糊一片,似乎还有泪光轻颤。
苏妁在看清了来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慌忙揉了揉眼睛,将泪水和困意全部擦净。
“三小姐,大小姐将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让我即刻便带你从后门离开!”青禾直接进入正题,边说边将身上披着的披风取下给苏妁围上,声音有些抽噎:“大小姐说三小姐身子弱,一定要保重身体!”
“谢谢!”苏妁吸了吸鼻子,此刻也唯有这两个字能表达出她的想法。
青禾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柴房。苏妁伸手将披风上的带子系地紧了些,然后紧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深夜,苏家空旷的大院里偶尔有几声虫鸣依稀传出,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见一个举着灯笼的下人四下查看。
青禾已经将灯笼熄灭,弓着腰在墙边慢慢潜行,每走一步路都极其小心。苏妁紧紧地跟在后面,因为身材本就矮小再加上披着一件深色披风,致使她的存在感也十分薄弱。两人所到之处,除了一阵几不可闻的树叶窸窣声之外,再没有其它响动。所以,即使身边时常有下人巡视而过,她们依旧没有暴露出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妁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后门。门闩像平日里一样牢牢地闩着屋门,可门口却不见看门的下人。
“三小姐,等下我会把门打开,往后就是你自己走了!”青禾将背在肩上的布包拿下来递了过去:“这里面有几件换洗衣裳和一些银票,大小姐让你务必收下!还有——”青禾靠近苏妁,小声地说着:“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老家的地址,三小姐无处可去,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去那里,我祖母定会照顾三小姐的!而且,这里除了我跟大小姐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青禾……”苏妁握住青禾的手,忍不住担忧:“你们若是放我走了,老妇人和大太太会轻饶吗?”
“三小姐无需担心,谁能证明是大小姐放走了你的?而且就算是知道又怎样?大小姐毕竟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不会有事的!三小姐只管安心走就好!”
苏妁顿了顿,声音仍旧忍不住哽咽:“你告诉大小姐,她今日如此待我,将来要是还有相见之日,苏妁定会相报!”说着,苏妁便跪了下去。
“三小姐这可使不得!你这是折煞奴婢啊!”青禾连忙伸手搀扶。
“青禾,谢谢你!”苏妁被青禾扯住,无奈只能站了起来,遂又相求:“烦请你帮我给琼妍和林妈带个话,让她们好好活着——此生,是我苏妁亏欠了她们!”
门外的夜色似乎比门内的要凉了许多,苏妁回头望了眼那窄小的后门,她终于走出了这里,从今往后,苏妁与苏家再无关联!
苏妁从包里将那纸条取出,细细看了一眼便撕成了碎片。
我已亏欠你们太多,往后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纸屑飘飘洒洒,迅速被风吹散。仿若那婆娑的十年光景,全部结束在了今夜的这最后一眼里。
苏妁紧了紧布包,小巧的身影快速地在街巷里穿梭。她必须要赶在天亮前回一趟别院,把留在那里的东西一并带走!
走在这条窄小的巷子里,苏妁一眼便看见了大门敞开的别院。她才记起,带着娘亲离开的时候,忘记了把门关上。
一阵伤感迎在月下,散出满院哀凉。
“娘亲,妁儿回来了!”
苏妁飞快地走进屋子,那张她跟琼妍睡觉的床正静静地躺在外屋的墙角里,她慢慢走近,伸手摸向那个摆在床头的视如珍宝的箱子。
苏妁小心地将夏毓媛留给她的素衣还有那幅苏汶的画像收进布包里,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在箱子里掏了掏,将另外一幅画和一块玉佩也拿了出来。把所有东西都放进布包整理好,苏妁不舍地看了眼里屋的门,仿佛透过门缝还能感觉出那床上之人安详的呼吸声。
忍了几忍,苏妁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整个人蜷成一团。不知哭了多久,等到再也没有眼泪流出之后,她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离开了别院。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苏妁又来到了苏家的祖坟。远远地站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望去,两座坟墓紧紧相邻,仿若恋人亲密相依。
“爹爹、娘亲,这次离开央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以后不能再常来探望你们,请原谅女儿不孝!”
苏妁朝着墓碑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万山寂静,林叶扑朔。几声鸟叫穿空而起,似在讲着:此去勿念,此去勿悲!
……
“三殿下,这天还没大亮,气温低得很,阴气又重,你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上坟呢!”
听到声响,苏妁赶忙从土堆上跳下来,躲进身旁的小山后面。
几日不见,柏瑾瑜憔悴了不少,淡蓝色的锦缎在他快速迈步的时候被扯出了一道道褶皱。
望着那平日里高贵儒雅的人,此时却浑身散发着萧索,顿感百味陈杂。再相见,苏妁心里依旧被激起微微涟漪。
柏瑾瑜一动不动地站在苏汶和夏毓媛的坟前,凉风阵阵,吹乱了他绾起的墨发。由于离的太远,苏妁只能辨出柏瑾瑜在扯动嘴角,却听不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妁用力地抿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她不忍再看,只有闭上眼睛,直到那个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口气被重重呼出,那纠结的愁容终于散去。苏妁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澄澈。
转身,离开,没有再有丝毫犹豫。挡在披风下的瘦小身影,渐渐消失在晨日的冷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