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明天午时就离开。就不用来送爹了。”俨然董蜀礼还是很希望多见女儿一刻。
“怎么能,爹爹一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爹爹呢。或许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吧。”听到这句话,董蜀礼十分安慰,暗喜:谁说女儿是赔本货呢?他这个女儿可是膏药一样粘他。
“你知道你说这些话多肉麻?!爹爹送不送不要紧,以后在这宫里万事都要小心,包括姐姐都不可轻信。”昨天虽冒死跟那倔强的女儿谈过,但她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还势必与亲妹妹为敌,董蜀礼对此自愧不如,更多的是自责。
淳青很奇怪父亲会这样对自己说,警戒的目光立即燃起,想:难道爹爹见过姐姐,姐姐没改变由衷的打算?她率先为太妃慌张,那就糟糕了,皇上不肯下旨把姐姐放逐宫外啊。顿时貌合神离。
“骨肉相亲永远都不怕肉麻,更何况我这个郡主是不属于皇宫的,终有一天会跑回扬州见爹娘的。”
“好了!不说这么多,今天咱父女俩就喝喝茶、吃吃点心。趁热!”知道破坏了女儿一场兴致,董蜀礼故意扯开道别话题。
“嗯!”低头不再说什么。
冬至一连三天,皇亲们齐聚共享佳肴共话家常。淳青从竹云轩回永和宫当晚,脸上写着牵挂与忧愁。饭菜没吃两口,就更没多沾两滴来尽兴。难得可以离席。
比起饭后仍在那辉煌的殿里郁闷,她倒爱坐在走廊的围栏上,从袖口微微伸出柔弱修长的手指承接夜里漫天飞下的大雪。在宫灯的照耀下,学不呈漠漠一大片纯白,反而沾染了灯火映下的橘红。把整片苍寒的宫城石地缀上暖和的调子。
但此时她的心只有寒栗没有那种温暖,跟现实形成极大反差。忽然,高高屋梁上传来重物下落划过空气的声音。她警觉地在雪地少抓了一把,瞬间抬头:“谁?!”把捏好的雪球向梁上扔去。
“哇!嘶雪球打人也很痛的啊。”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呻叫,投诉她的鲁莽,“上面那该死的老鼠……”
“对不起,怎么是你,躲在上面很好玩啊?”淳青很烦躁还恰遇俊躲着不出声,她一直阳光聪慧的表现破功了。转来又关心问:“你……没事吧?”
长旋太妃刚好看到那一幕,快步上前说:“他怎会有事,爬这么高去偷窥就该遇着有受难的结果。”
“太妃娘娘。”见长旋太妃到来,淳青也不再没规矩地坐着。起身微微俯首。
“淳青,今晚是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就吃那么两口,哀家跟姐姐都担心死了。没事吧?”长旋太妃一出现,就一堆关心的问题问个没完,让刚从梁上翻跟斗而下的俊贤王不禁醋劲打发。
“母妃,你啥时这样担心过儿臣?到底本王是母妃亲生的还是淳青才是母妃亲生的?”他这句话让淳青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没什么,太妃娘娘跟太皇太后都不要担心,只是爹爹明天午时就走,淳青心里有百般不舍而已。”长旋太妃一听,顿时说不上话。原来挑起轩然大波的董蜀礼辞任了,明天就走。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是感谢还是安心,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你也没必要这么傻…饭也吃不下吧?明天让俊儿陪你去送送你爹,好不?还有,过些日子哀家让姐姐赐你令牌,到外头走走,顺便回回家,尽尽孝道,别让你这丫头在宫里憋坏了。”长旋太妃就像哄着一个三岁小女孩般跟她说话,希望能减轻她离别的感伤。
见她微微点点头,长旋太妃又身手抚抚她的长发,说:“好了,外头冷呢,会里面去吧。不然病了,明天怎去送你爹。”永和宫的两位主人都那么善解人意,淳青觉得就像是自己的亲娘一样。
傲雪纷飞寒风盛,午日光冷如笼沙。董父背着包袱,拿着手谕独自踏雪往宫门走。早朝一过,眼看午时快到,俊阔步回萧云殿,连朝服也不换,打开雕花精细的花梨木柜子,拿出昨晚包裹好的一本图册,到永和宫的澄阳榭找淳青去。然淳青早跑出永和宫的大门。
俊抱着墨绿丝绸包裹的图册边往宫城大门方向跑,边四周回望,寻找董淳青的踪影。终于,在卧水长桥上看见了一抹妙曼熟悉的身影。这座白石桥不叫卧水长桥了,现在桥下的湖水已经结冰,叫卧冰白石桥还合乎常理。
俊急忙迎上去,一位身份高贵的俊男在偌大的白雪宫城里穷追面前的妙龄少女,成为皑皑雪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见她在厚雪中挽裙正走得艰辛,玩心又起,一把抱上她的纤腰,高挺的鼻梁嗅上她的长发,舌动唇不动地怨道:“小丫头干嘛不等本王,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难道你想偷溜?”
“才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见他朝服还没换下,双掌用力一推他的胸膛,离开他的围攻,颦眉,“看你这身装束,举止正经点好吧!”
“本王来捉你这偷溜的举止还不够正经啊?”两人的嘴皮子又痒起来了,但淳青这时并没心情跟他耍嘴皮子。自个儿挽着裙踏雪迈步。
“唉你等等我嘛!”见她没好气去理会自己,俊的心里未免失落,但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母妃还托我还东西给董伯父呢。”
听了这句话,淳青一怔,她回想起梦里是跟两块宝石有关,她希望现实不会这样。看俊胸前抱着的东西,用丝绸包裹好,看似柔软能曲折,不像是盒子。她问:“什么东西?要包得这么严密?”
“其实只是一本兰花图册……”俊刚说,便听到她那银铃般的声音:“爹!”淳青已看见白石地上满髻白雪的爹爹。
独自上路的董父听到声音一回头,本来一身冷感的他尤觉暖意。乍见身边相貌非凡的男子,一见那头上的麒麟顶戴,相信这是女儿提及过的太妃之子俊贤王。俊放下身段,抱着图册,微微俯首:“董伯父。”
“相信贵尊就是俊王爷了。草民失礼。”满目沧桑的董蜀礼亦向之鞠躬回礼。
“董伯父不必多礼,晚辈受不起,晚辈是替母妃来交还图册给董伯父的。”双手递过墨绿色的包裹,“母妃说,感谢当年董伯父借予这本《兰花谱》,她才能在珍栀房做出清雅别致的饰品,今天鉴于身份不能亲自前来道谢相送,实在……”
“王爷不必多说什么,是草民痴心妄想,一时糊涂,害太妃娘娘受惊了。草民还未能亲自给娘娘致歉呢。愿娘娘长乐宫中。”他抱着图册,走到淳青面前,叮嘱道:“丫头,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爹娘,要原谅你姐姐。”
“爹!”她一把抱住父亲,流出不舍的泪水,飞雪落在她的脸上,却被眼泪湿透了。她抽泣着说:“我…会…的!”
俊此时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但却不得不看着这离别的场面。他小时被华筝真人带上山经历过的离别场面。抱着老父王的腰,还舍不得那比自己老二十几岁的皇兄,涕泪满脸。
“好了,爹要走了,这么大还这样抱着爹来哭,你师兄就要取笑你了。”董蜀礼说着,边抚着淳青的背,边向俊尴尬地眨了眨眼,示意很不好意思。
“那爹您慢走啊。”淳青扁了扁嘴,这表情俨然体现出她比淳依更单纯。
“行啦!哆嗦!比你娘还哆嗦!”说完,董父转身面向那朱色的宫门。两人看不见他低头的一霎,双脚踏过的雪痕上承载着点点咸味的晶莹。
董父离开了这华丽的皇宫后,淳青四处转悠也没遇上心怀不轨的姐姐。虽然父亲曾经叮嘱她小心淳依的举动,但同时也用他的沧桑来交换她对淳依的一句原谅。单纯的她便这样认为:淳依会改好的,会像爹一样看开。然而,她忘了暴风雨的前夕往往是平静的。淳依正密谋着到底怎样利诱玄帝适时交换她们姐妹的身份。
深冬,淳青感觉血气凝滞,服用了师傅给予的丹药还是不能缓解全身的冰冷。以前的大病虽愈,却落下了根子。此恨澄阳榭的院子太小,得太皇太后允许,她可以到御花园纾缓纾缓。
今天,淳青身穿一袭翠色绵绒裙,携雕兰剑在御花园一展身手,不为什么,只为动动发痒的手脚,治治病根子的痛苦。剑气削尽枝头尽开的红梅,划尽落地白雪。白雪坐地起飞,与落花交融。她卷起了冬绽之花,叫醒了冷日下沉睡的小雪儿,花雪绕她而飞舞,随挥剑的声音谱奏着深宫难得一听的舒心乐曲。白雪红花为她这片轻盈的冬季绿叶热情地编织着纱幕。
萧萧剑声,身子轻盈翻转,灵剑正向桥下冰面刺出之下,才发现,竟然又见昔日冤家。
淳青旋身立即收好刚还在自己操控下啸叫的灵剑,双脚灵巧落地,稳稳站在尹太后跟贤妃面前,准备福身行礼。
然而淳青只是一屈膝,话未出口,便闻通天的训言。尹太后拉拉斗篷,仰头瞪眼,乌髻上的金色八尾凤冠随之勃发着叫嚣的欲望,同时淳青亦看见她储积多时的恨意。她厚妆浓眉,瞪起眼来犹如出山老妖,她大言怒斥道:“澄和郡主不须多礼,哀家是受不起。但澄和郡主可知道宫里女子禁携伤人利器吗?”言语中暴露着不能动手暴打的不忿。
“回皇太后,淳依当然知道。但淳依只是郡主,他日还是得出宫的人,宫规可没写上郡主必守条例,淳青若有冒犯,还望皇太后见谅啊。”再次俯首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