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誓果然恶毒。好吧,老夫以须明誓,以后绝不贪杯,如若毁言,则罚白须变黑。”杨太傅一本正经立誓。
步玙璠这才满意地扬起小脑袋开心笑起来。祖孙二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蜀葵已将行装收拾妥当。
杨太傅拉着步玙璠将她送到府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回步府之后要好好侍奉母亲,且不可再任性胡为女扮男装四处招摇。
步玙璠调皮地声声念道“草民遵命”、“民女遵命”、“小的知道了”,惹得杨太傅哭笑不得。
等上了马车,步玙璠心中的万般不舍才肯浮现在脸庞之上。马车开始行走了,她还掀着窗帘,向外看着杨太傅的身影愈变愈小。待得杨太傅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不见,转过头来,她已是满脸泪痕。
“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小姐怎么这般模样?”蜀葵张嘴就道。
“呸呸呸!大吉大利!”菊青白了蜀葵一眼,从怀里扯出帕子给步玙璠拭泪,又温柔的哄着,“若是挂念太傅老爷,等过了年,开春天气变暖了,再禀了老爷、夫人来此小住便是。”
步玙璠点点头,心中的不舍与悲伤却丝毫为减,不知为何,与外祖父这一别过,竟扯得心头阵阵战栗、惶恐不已。此时,她纵然再聪明伶俐也不会想到,等到祖孙再相见之日,便是生离死别、花谢香流之时。
回到步府,步玙璠令菊青先回母亲房中禀告,自己带走了蜀葵去给父亲步佑珵请安。
刚进正院,一阵欢笑声从厅中传出。
步玙璠脚步沉重走到正厅门口。厅门大敞,二弟步玙晟站立着不知说着些什么,惹得坐在椅上的父亲和兰姨娘哈哈大笑,而三妹步玙柔则趴在父亲腿上满脸羞愧,父亲边哈哈大笑,边轻轻拍着步玙柔的后背宠溺着。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步玙璠面无表情看了守立在门外的福管家一眼,福管家急忙在门口说道:“老爷,大小姐回府了。”屋内欢笑声戛然而止,四双眼睛同时向门口看来。
步玙璠轻抬玉足,跨过门槛入内,径直走向正位,跪下,毫无感情的对步佑珵道:“女儿回府,特来向父亲请安,愿父亲安康。”
步佑珵冷冷地说道:“起来吧。”
“呦——终于舍得回来了?看来太傅府的饭甚是比步府好吃呢!”兰姨娘向旁边的步佑珵靠了靠,阴阳怪调地说。
步玙柔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丝讽刺,从步玙璠身旁经过,和步玙晟一起坐在下首的位子上。
步玙璠一脸不悦:“父亲仁孝,令女儿去外祖父身旁尽孝,女儿侍奉外祖父左右,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管那菜色滋味?”
步玙璠话锋一转,“父亲在朝中为皇上讲经纶,我步府也以‘知书达理’之家闻名朝野。今儿这景象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步府之人私下里都是这般不懂礼教。”你兰姨娘纵然再受宠,也只是个侍妾,作为半个奴才,见到嫡长女不行礼,反而冷眼嘲讽,不是不懂礼教是什么?
步佑珵闻言眉头一皱,微微怒视兰姨娘,他虽然不喜步玙璠,但也不能让步府传出不懂礼教的门风。
兰姨娘心下一慌,急忙站起身来,不情愿向步玙璠行礼道:“问大小姐安。”
“姨娘只是说笑罢了,长姊何必如此严苛。”步玙柔张口就为自己娘亲辩解。她虽为兰姨娘之女,但以庶女身份却只能叫嫡母“母亲”,叫自己的亲娘“姨娘”。
“三妹也到了待嫁之龄,以后说话也得三思而行,免得让别人说不知礼数。”步玙璠瞥了步玙柔一眼道。长姊与父亲说话,轮得到你一名庶女插嘴吗?何况作为弟、妹,你们这两位还没有向长姊行礼呢。
步玙柔脸上泛红,翟国以仁孝礼教治国,若她“不知礼数”的名声在外,恐她这辈子都难以嫁出去。
步玙晟暗暗地捏了妹妹手一下,怪她行为鲁莽,让步玙璠抓了小辫子。他急忙拽着步玙柔起身向步玙璠行礼:“都是弟弟、妹妹的不是,长姊勿要动怒。弟弟、妹妹给你问安赔罪了。”
见步玙晟知书达理,步佑珵一脸赞许浮在脸上。
步玙柔心领神会,不情愿的施了礼,宫里举办重阳赏菊宴,步府只邀请了步玙璠一人,她的嫉妒愤恨还无处发泄呢。
“父亲,让姐姐久站可不好。姐姐连宫里的重阳赏菊宴都没有去成,恐是身子还没有好利落呢。”步玙柔唯恐天下不乱。步玙晟听后赞许地看了三妹一眼,妹妹果然机敏。
步佑珵听后,甚为恼火。一个祸女得皇上垂青,被邀请到宫中赴宴,整个步府都感恩戴德,他还专门为步玙璠裁制礼服、锻造首饰,步玙璠反而不争气错失了大好良机。
步佑珵厌恶地看着步玙璠,不愿让其入座,冰着老脸道:“刚回府,去见你母亲去吧。”这个女儿,刚回来就搅得家中鸡犬不宁,惹得四人好好的融乐被生生打断,还真符合“祸女”的名声。
步玙璠巴不得早早离开,恭敬地回了一声“是”,便退出正厅。一出门,步玙璠就拉了蜀葵快步向母亲院中走去。
二人走到长廊拐角处,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长姊。”
步玙璠停下脚步,见廊柱子之后,步玙琳的小脑袋伸了出来。
“四妹怎么会在这里?柳姨娘怎么没有陪着你?”步玙璠停下脚步,对自己的小妹妹问道。她虽然对父亲纳妾一事厌恶至深,但平心而论,柳姨娘生出的这个小妹妹,还是比兰姨娘生出的步玙柔更得她心。
“姨娘病了,看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我想偷偷去母亲那里问问母亲的大夫,可是……”小手扯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可是不敢去。父亲、兰姨娘都说母亲和长姊是祸女,不让姐妹和哥哥去母亲院子。”
好不容易说完,步玙琳低下头,不敢看姐姐。
步玙璠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蜀葵急忙拽住大小姐的胳膊:“大小姐,四小姐年龄尚小,你可别做错事啊。”
步玙璠白了蜀葵一眼,将她的手打掉,又牵了步玙琳的小手,温和的说:“姐姐带你去找母亲。但可说好了,若是母亲真把大夫借给你了,你和柳姨娘可不许让别人知晓。”
步玙琳一脸高兴:“真的?”然后又严肃点点头许诺,“琳儿绝不告诉别人,也不让姨娘说出去。”
步玙璠捏捏她的小脸:“真乖!”这个四妹,都十二岁了,怎么模样还是跟个小女童似的。
到母亲房中,步玙璠和步玙琳给母亲请过安,坐在椅子上等着母亲问话。菊青拿出果脯盘子放在步玙琳面前,步玙琳盯着盘子却不动手。步玙璠看着好笑,抓起一把果脯塞到她的小手中,她才扭扭捏捏吃起来。
“既是给柳姨娘看身子,也没有什么不可的。”步夫人微笑看着步玙琳。这个女儿虽非亲生,但也乖巧伶俐,前几年里,时常会自己跑到她的院子里玩耍,现在懂事了,被步佑珵言语教得反而不敢亲近嫡母、长姊,倒少了些童趣。
步夫人对菊青说:“你下午亲自去华大夫那里一趟,让他去瞧瞧柳姨娘。”
菊青应了一声。平日里都是福管家去请华大夫来府为夫人看病,夫人这样安排,老爷只道夫人身子又不爽落了,不会想到是给柳姨娘看病用。可怜柳姨娘花容月貌,却不如兰姨娘巧言善语得老爷宠爱。如今病了,老爷也不去探望。
不一会儿,步玙琳吃了个半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步夫人看了,笑着让菊青赶快把四小姐送回去。菊青包了一包果脯,拉着步玙琳出门了。
二人走出门去,步玙璠便起身走到母亲床榻边上,蜀葵急忙把软垫子放在塌边。步玙璠跪在软垫子上,把头贴在母亲的胸口,轻轻的说:“外祖父让璠儿回来好生伺候母亲,璠儿不孝,这些日子都没有陪在母亲身边。”
“傻孩子,你去外祖父那里替母亲尽孝,母亲开心还来不及呢。”说着爱怜地摸着步玙璠的额头,“称病没去宫中宴会,刚才在前院是不是受了父亲的责怪?”
“不曾。三妹含沙射影说了一句,父亲并无怪罪。”步玙璠回。
“只道是他心下怪罪没有言明罢了。”步夫人苦笑着,“母亲不明白,皇上为何会钦点璠儿入宫?”
步玙璠一五一十将离步府后发生的经过细细禀与母亲说来,仍旧隐去了南宫别院一晚之事,不是刻意隐瞒,而是羞于开口。说完后,还让蜀葵把蘼芜送给她的那架箜篌拿出来给母亲观赏。
步夫人手划过箜篌周身,柔声说道:“上好红木做架,金丝为弦,琴头雕刻凤凰的头像。”手指微微拨动琴弦,悦耳之音响起,步夫人继续说道,“音色比琵琶明亮,又如古筝般厚实,总共二十三丝,是凤首箜篌中的上品。”
步玙璠听得两眼晶晶发亮:“母亲可会弹箜篌?”
步夫人微微一笑:“不会。只是在古书上常常看到罢了。”她摸了摸琴头的凤凰又说,“传言葵国已故前国后善弹凤首箜篌,但她的箜篌是二十五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