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梁地里出来,程功尾随在陈家良、吴杰身后,顺着田垅连蹦带跳地一穿而过。
不知什么原因,程功一路过去没看到什么人影,偶尔遇到三两只游荡觅食的土狗,它们也只是盯着程功,不躲也不叫。
渐渐地,一幢幢充满了陇西农村特色的土筑窑洞院落进入了程功的视野,那些扶摇直上的缕缕炊烟和鸡鸣犬吠,打谷坪上相互追逐打闹的村童嘻笑,这才昭示着村里人气的存在。
黄泥土砖砌成的院落占地面积都不小,时不时的在院落门口可以碰到个忽睁着大眼睛流着鼻涕,衣着朴素的小孩。小家伙们显然都很怕程功,那一双双满是没有受到污染的纯真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畏惧神情。
程功看来有点像是来到大观园的刘姥姥,只不过人家观赏的是金壁辉煌的画梁雕栋,而他感兴趣的则是纯朴自然的乡土风情。
“功娃子,快点,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是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吧?”匆匆前行的陈家良忽然止步,回过头来看着一路东张西望缓步而行的程功,惑然大声问道。
“呵呵,脑袋被砸了一下,很多事都有点模糊不清了。”程功一边悠哉游哉地转头四顾,一边乐呵呵地答道。
“良少爷,你有没有觉得程二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吴杰眼显狐疑之色地凑到陈家良身边低声说道。
“嗯!”陈家良眯眼望着正停下来逗一只黑色的毛绒绒的小狗崽的程功,轻轻点了点头,“他现在确实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良少爷,你说程二憨真会答应背这个黑锅吗?”吴杰心怀忐忑地边说边朝落在他俩身后五六米远的程功看了一眼。
“哼,由不得他不背。”陈家良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万一他临时改口,咱们就一口咬定是他干的。你说,到时候公社的陈书记是信这个憨货,还是相信咱俩?”
“嗯嗯,还是良少爷高!实在是高!”吴杰阿谀奉承地连拍马屁,“陈书记是良少的三大爷,当然是相信自家亲戚。”
走走停停间,没一会儿,程功随着陈家良走进了一座大院子。
这座院子占地很大,估摸着超过两亩地,青石墙高约三米,上面还插着满满的杂乱无章的碎玻璃片。
两扇油光闪亮的朱漆木门大开着,边上挂着一块长条形白字红字的招牌,上书楷体“青山县红旗公社罗家沟大队上岭村党支部”。
宅子很大,地面都铺着平整的麻石板,靠东墙立了块木制的宣传栏,上面贴了些程功看不大清楚的大字报之类的红纸白纸。
西墙上写写大大的“农业学大寨”“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等醒目标语。
院里建筑大多都是窑洞结构,最抢眼的是一幢二层高,正面上有个红五星的楼房。
快要接近到这幢全村难得一见的红砖楼房的时候,程功隐隐听到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陈支书,求您帮帮忙,只要您把这次回城的招工指标让给我,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家里实在有困难,弟弟妹妹还小,我父亲回工伤内退,如果我不能回城,那个顶替我父亲进国营大厂的机会就得白白浪费。陈支书,我求求您了。”
“小谢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村里的知青都争着抢着想回城,这年我们村知青点总共只有两个指标。我也是很难做啊!这样,今天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晚上再来找我,我们一起好好商量商量。”
“谢谢陈支书,谢谢陈支书。”
没一会儿,一楼那间屋子房门开启,从里面神色匆匆地出来一名年约二十岁左右,长得还算标致,穿了件深绿色格子衣,留着两根长辫子的女青年。
女青年向程功、陈家良看了一眼,随即低着头加快脚步出了村支部大院。
谢小露,这个名字马上从程功脑海里冒了出来。根本不用猜,程功就能知道陈富生在玩什么猫腻。
让谢小露晚上来找他,这不明摆着这个老色鬼是想利用手中的回城指标,把这些为了回城不顾一切的女知青玩弄于股掌之间。
貌似之前陈富生也用这个要挟过苏雅芝,只不过当场被苏雅芝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想起这件事后,程功不禁把陈家良指使程二憨**苏雅芝这事联系起来,或许这两件事里面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爹,听说你在找我?”陈家良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陈富生的房间,得意洋洋地说道:“晚上的事可得算我一份,不然我告诉我妈去。”
刚走到门口的程功,入耳陈家良这话,不由得站在门边呆了呆。我靠,这俩父子也太极品,太无耻了吧!
“你敢!小兔崽子,你居然敢威胁起你爹我来了!”长得人模人样的陈富生操起鞋底就要抽陈家良。对傻愣愣站在门口的程功直接选择无视。
“得得得,当我没说过行吧!”陈家良嘻皮笑脸地躲过陈富生假模假势打来的鞋底,指着程功说道:“我跟功娃子说好了,公社拖拉机的事,他一个人扛着。”
“这么说拖拉机真的是你们三个混小子弄坏的?”陈富生沉着脸瞪眼问道。
“不说是拖拉机坏了嘛,多大点事,反正是公家的,又不是咱家的。”陈家良装出一副不当回事的**儿朗当模样。
陈富生将千针底的黑布鞋穿好,板着脸望着当门站立的程功,“功娃子,拖拉机是你弄坏的吗?”
“我脑袋被人砸了一下,以前的事好多都记不起来了。”程功哪能当着陈富生的面落下话柄,装傻充愣地边挠头皮边憨态实足地答道。
陈富生目带询问之意地回头朝陈家良看了一眼,陈家良呵呵笑道:“放心吧,爹,我跟杰娃子会帮功娃子把详细的经过都回忆起来的。”
“嗯!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你们三个跟我去公社,当着陈书记的面把事情说清楚。”陈富生把桌上的公文信件之类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望着陈家良正色叮嘱道:“小良,这件事你三大爷很恼火,你跟杰娃子一定要把口对好,免得到时候露出马脚。”
“知道了,爹。”陈家良拖着长长地尾音答了句,转身朝吴杰使了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地夹着程功,待陈富生出来前行几步后,这才跟了上去,往院外走。
陈富生找来了村里的车把式赵三鞭,四人乘上赵三鞭赶着的一辆骡马车,飞快地往公社方向赶。
上岭村距红旗公社大院所在的十里坡路程不远也不近,大约五里左右。
一路上,不断有村里人往公社方向跑,看到程老年夫妇,大伙的议论劲头更足了。
“老年,你们家的功娃子也太能折腾了吧?小小年纪居然都会开拖拉机了!有前途啊,真是有前途!”耿伟民特意停下了脚步,等着程老年赶上来,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我是真服了你们家的功娃子,我听说他对苏知青耍流氓的事还没完,这又出了弄坏公社手扶拖拉机的祸事,程老年,赶紧上你们程家的祖坟瞧瞧,是不是生了杂草没及时锄掉,老祖宗不高兴了。”程老年家的隔壁邻居老大爷罗有根背着双手,迈着老腿,一边走一边冲着程老年和龙翠兰摇头唏嘘不已。
这时,四妮看到有几名男女知青从村口出来,立马止步,回头向那五名知青跑了过去。
“苏姐姐,苏姐姐,我哥没对你耍流氓,对吗?”四妮拉着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穿了件蓝白相间格子上衣的女知青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天真,且满怀希翼地问道。
苏姐姐那张美丽大方的玉容禁不住浮显一抹红霞,还有那么一点尴尬难堪。
她以一种征旬的眼神,朝身旁那名穿了件红色背心,前面印有“八一”字样的高大男知青看了一眼。
这名男知青微微摇了摇头,附耳对她轻声说道:“苏雅芝,功娃子本性并不坏,咱们不能落井下石。”
苏雅芝知言会意地轻轻点了下头,转脸望着四妮,轻轻拍打着四妮的小手,稍显有点苦涩地头头笑道:“四妮,你哥年纪那么小,怎么可能做那种坏事,我知道他是闹着玩的。”
“嗯嗯!我就知道我哥不是流氓。”四妮开心地展颜而笑,说完后欢天喜地的向程老实和龙翠娥跑了过去,“爹,娘,苏姐姐说我哥不是流氓,他俩是闹着玩的。”
程老年眼带感激之色地朝苏雅芝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人家苏知青心地善良,没跟自家那憨货一般见识。
只是,这一页翻过去了,公社那头还有一道更大的坎在等着功娃子啊!程老年满心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