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烈日当空。
炎热的暑气，似乎丝毫不能阻挡赶来公社大院看热闹的各村村民们的八卦之心。
“拖拉机事件”因公社陈书记下令全公社进行排查，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部分收到消息的村民，听说破坏份子投案自首了，自然不愿错过这出难得一见的好戏。
程老年夫妇领着小女儿四妮赶到公社大院的时候，入眼四周那一张张幸灾乐祸表情居多的熟悉面孔，面对人群的指指点点，即算现在是三十七八度的盛夏高温，依然让他们夫妻俩感到浑身都是冰凉冰凉。
或许是大伙看到“破坏份子”的亲属来到现场，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让程老年、龙翠娥和四妮来到大院里陈书记的现场办公点。
这个占地面积近三百平方米的大院南侧有一片树荫蔽日的空地，一辆七成新左右的手扶拖拉机摆在那里，两名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满手满脸满身油污地在那里拆修着拖拉机机头柴油发动机。
程老年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那名个头较矮小的维修者把手里扳手重重往装了汽油的铁盆子里一扔，砸得污黑的汽油四处飞溅。
“没法修了，这台手扶拖拉机已经被那三个小王八蛋彻底弄废了！”矮个子维修者显得非常气愤，转身冲着低着头站成一排的陈家良、吴杰和程功咆哮如雷地吼道：“你们他玛的到底是怎么开的？你们知不知道这台拖拉机坏了，但耽误老子多少事？耽误公社多少事？你们要是老子的儿子，非得揍死你们不可！”
“算了，老孙，他们还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戴着黑框眼镜的另一位维修者苦笑着也将手里的维修工具放进工具箱里，叹然说道：“你现在就算把他们骂死了也无济于事，还是再想想办法，明天我去县里找机械厂的老师傅咨询一下。”
程老年当然认得老孙就是公社的拖拉机手孙长贵，公社书记陈文广的妻弟，戴眼镜的那位是公社农技站的技术员周援朝。
入眼孙长贵的气愤难平的模样，程老年的心更紧更凉了。
“小周，真的没法修了？”穿了套深灰色中山装的公社书记陈文广良脸色阴沉地问道。
“陈书记，我和孙师傅是无能为力了。”小周面显惭愧之色地摇头答道：“我和孙师傅都仔细检查了三次，这台拖拉机柴油发动机的汽缸、活塞、活塞环、输油管、火花塞、链杆等零部件都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没有点火发动。估计得请拖拉机生产厂家派专门的技术人员过来处理。否则，这辆拖拉机就只能摆在这里日晒雨淋。”
“如果现在派人去厂家请人来维修，估计得多长时间？”陈文广眉头深皱着问道。
小周默然盘算了一下，抬头答道：“最快也得半个月，如果厂家那边任务紧，抽不出人手来，拖上两三个月也有可能。”
“半个月？我连三天都等不了！”孙长贵闻言又急了，冲着陈家良、吴杰和程功破口大骂起来：“你们三个混帐小子都听好了，县里已经命令各公社各大队必须在三天之内，将所有的拖拉机都集中开到县革委会大院，准备参加夏粮抢收抢运大行动。这事要是耽搁了，县里领导怪罪一来，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得由你们承担，你们担不起，那就让你们家大人来认这个帐！”
“陈富生，事情调查得怎样了？”陈文广没理会孙长贵的叫嚣，转身朝站在陈家良身侧的上岭村村支书陈富生冷声问道。
“已经查清楚了，是程二憨鼓动我们家小良和吴杰，三人一块干的。”陈富生毫不犹豫地肃然答道：“他们三个把拖拉机偷着从公社大院推出去后，一直就是程二憨驾驶，小良和吴杰只是在车后箱里呆着。整件事，程二憨都是主谋……”
“陈支书，程二憨能鼓动你们家陈家良？你的意思是你们家小良子比程二憨脑瓜子更不灵光了？”
围观的人群中，跟苏雅芝一起来的几名知青当中穿着八一红背心的那名男知青面带不屑嘲弄笑容地大声问道：“你们就算要让功娃子来背这个黑锅，拜托找个好点的理由行不？别把红旗公社十里八村的村民都当傻子。”
“就是就是，村里谁不知道，就你们家陈家良最不是个东西了。”红背心知青身边那位穿着白汗衫的胖子知青点头附合嚷道：“谁都知道陈家良专门拿功娃子当宝耍。陈支书，你可不能光为了替你自己的儿子脱罪，把屎盆子全扣在功娃子头上，这未免太过份了。”
程功循声朝人群中望去，很快就认出了这二位站出来说公道话的知青，是在上岭村插队的京城知青贺卫东和唐继红。
不过，让程功感到困惑的是，贺卫东和唐继红他们现在不替苏雅芝出头找他的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这帮京城知青为什么会专程赶到公社，反过来帮他说话？
程二憨留下的记忆，对于“强奸”苏雅芝那一段的印象非常模糊，程功记不起程二憨把苏雅芝推倒在地动粗脱她衣裤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贺卫东和唐继红此刻的表现来看，莫非苏雅芝已经猜到了程二憨是受了陈家良的蛊惑，最终选择了原谅程二憨这个憨傻的弟弟？
贺卫东和唐继红刚才的话，明显是把矛头对准了陈家良，看来他们也揣摩到了陈家良之所以会在村里造谣生事的险恶用心。
程功现在可以肯定，苏雅芝绝对不会对陈家良说她差点被程二憨**，所以才失手打晕了程二憨。
陈家良和吴杰在村里添油加醋地散布谣言，一方面是想搞臭苏雅芝的名声，另一方面也是寄望于如果程二憨真的被苏雅芝打死了，把事情闹大后，她根本就没法子也没机会逃离上岭村。
程功知道陈家良这个王八蛋对苏雅芝只是贪图她的美貌，完全是以玩弄和占有为目的。因此根本就不会顾及理会苏雅芝的名誉问题。
或许贺卫东、唐继红等人一块帮苏雅芝分析出来这起流氓事件背后的前因后果，所以才没对程二憨落井下石。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程二憨是真被苏雅芝砸死了，现在的程二憨，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程二憨了。
想到此处，程功暗道知青当中还是有能人，头脑清醒，思维缜密。这要是换了其他人，肯定早已嚷嚷着对程二憨喊打喊杀了。
看来这事过后，得找个机会跟贺卫东、唐继红好好聊聊。程功脸色憨存笑容地往贺卫东、唐继红、苏雅芝，以及另外两名京城知青王大庆、刘保国五名知青所在位置看了几眼。
陈家良这会儿已经缩头缩脑地躲到了程功身后，心里暗骂着贺卫东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两只眼睛贼溜溜直转着，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坏心思。
这时候，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也在纷纷议论出声。
“贺知青这话有道理啊！要处理也得一视同仁！”
“你没听程二憨那个憨货都已经承认了吗？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们瞧，程二憨还真是憨，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敢笑！”
“我看他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等着看吧，有他哭的时候。”
“……”
“咳咳”公社书记陈文广清了清嗓子，沉着脸目光威严地扫视了全场一圈，沉声喝道：“都别说话了！谁要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当心我让保卫科请你们出去！”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挑战陈书记的官威，现场所有人都赶紧闭嘴，包括贺卫东和唐继红也没再多说什么。
“程二……程功，对于你们村村支书陈富生同志的指证，你承不承认？”陈文广不着痕迹地向程功问了句带有诱供性质的问话。
程功没有直接回答陈书记的问题，而是转眼朝陈家良看了一眼。
陈家良见状，连连低着头偷偷向程功打眼色，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赶紧认了吧，我保证说话算数。
缓缓将视线收回转投在陈文广身上，程功抬手抠了抠头皮，显得很是憨厚老实地答道：“陈书记，我只是跟陈支书说了拖拉机是我开的，但不是我弄坏的。”
“既然是你的开的，当然就是你这小子开坏的！”孙长贵想也不想便冲着程功厉声说道：“要不是你们这帮混小子偷着把拖拉机开出去，这辆拖拉机摆着公社大院好好的，怎么可能坏！程二憨，你就准备让你们家砸锅卖铁凑钱来赔吧！”
“孙师傅，你就是把我全家人都卖了，也赔不起啊！”程功傻乎乎地望着孙长贵直瞪眼。
“赔不起也得赔，这是国家财产！”孙长贵毫不容情地吼了句，想了想觉得自己跟程二憨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以转身向陈文广说道：“陈书记，我看还是把程老年叫来吧，这事必须让他们当大人的来认这个帐。”
程功跟着陈家良刚到村口，就被村支书陈富生“押”着他们三个“犯罪嫌疑人”来到公社接受陈书记的亲自处理。在这处维修现场看了一会儿后，对这辆手扶拖拉机可能出现的故障，程功已经基本上有底。
眼前着孙长贵要把事情往程老年身上扯，程功装出憨态毕露地冲孙长贵嚷道：“孙师傅，我犯的事，跟我爹没关系。你说拖拉机坏了，就真坏了啊？你修不好，并不见得我也修不好吧！”
随着程功这句话出口，四周顿时爆发出轰堂大笑。
“程二憨这个憨货看来是真的傻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哈哈哈，这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真是笑死我了！”
“这傻小子要是能修拖拉机，老子跟他姓！”
“……”
程功没理会其他众人的语言，而是转脸望着人群中满脸讥讽嘲弄笑容的耿伟民，嘿嘿一笑，“姓耿的，记着你刚才的话，我等着你管我叫爹。”
“哈哈哈……”众人被程功这话再次逗得大笑不已。有几个甚至笑得肚子都痛了，弯着腰不住喊哎哟。
耿伟民那张驴脸顿时气得面红脖子粗的直冒青筋，抬手指着程功，嘴巴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孙长贵也被程功这话堵得目瞪口呆，等他被四周的笑声弄得回过神来后，怒极反笑起来，指着程功说道：“程二憨啊程二憨，你要是能把这辆拖拉机真修好了，老子不仅管你叫爹，叫祖宗都行！”
“孙师傅，我不要你管我叫爹，也不用叫祖宗。”程功一本正经地摇头说道：“我只想问清楚，如果我把拖拉机修好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等孙长贵回答，一旁也被程功逗乐了的陈文广哈哈笑着说道：“程二憨你还真是个憨小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要好处。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让这辆拖拉机开起来，我不仅对你偷开拖拉机之事计往不究，而且，你想要什么好处，可以跟我提。”
“陈书记，您好是公社书记，当着这以多人说的话，可得算数。”程功装出了憨人该有的憨劲，看起来相当郑重其事地将了陈文广一军。
“当然算数！”陈文广收起笑脸，严肃地说道：“我保证，只要你能修好这辆手扶拖拉机，我不仅不计较你犯的错误，相反，我陈文广还将代表公社，对你程二憨进行公开表彰！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但是，程功，如果你修不好，你说怎么办？”
程功微微一笑，断然答道：“陈书记，这个世上，还没有我程二憨修不好的拖拉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