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
在我早上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收到陈逸的简讯开始,我就觉得整件事都开始不对劲。明明昨晚发了不少时间的简讯,虽然都自觉避开了那个答案与结果,我也选择尊重而没有去问古湘的情况,实际上我也没那么不要脸,但是更现实的是,我已经默然接受了这个不要脸的结果。
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虽然坦白了心意但是毕竟没有正式在一起,所以我们的谈话内容与最先也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言语间的玩笑比当时要多了,而陈逸也似乎比刚认识的时候话更多。这种若有似无仿佛隐藏在薄纱底下的躁动,让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初恋的独木桥,心惊胆战,渴望征服,奢望走更远。
互道晚安过后,负罪感随着台灯灯光一起隐入黑夜,我对着虚无的黑暗失起了眠。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总之在我睁开眼就下意识去摸手机而没有发现陈逸简讯的时候,我就清醒了过来。
我懊恼自己的敏感和多疑。也许是他手机停机了,也许是他睡过头了,也许是他忘记了。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解释这通我没能收到的简讯,却偏偏喜欢把自己推入猜疑的怪圈里,并且让这种氛围整整缠绕了我一个上午。
一个上午四节课,我平均每节课看手机八次。有几个老师想装看不到都不行,只能朝着我的方向干咳表示警告。我这才总算体会到小学时候那些好生得到的特殊待遇。
其实有很多时候,一些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到了我这里就会变得特别复杂。比如我曾经有过机会可以透彻了解古湘的病情,再比如现在我只要传个简讯,就可以知道陈逸究竟为什么没给我传简讯。这一切都是我该死的懦性所导致,有句话说,改得掉的叫缺点,改不掉的叫弱点。
但是诚然再能忍耐的人,在被爱情这大潮一浪浪拍在心头过后,也会变得病态焦虑。
还有一件事情,从今天早自修开始,我们四人小组的氛围就变得诡异。高龙腾本来就不说话,所以自动忽略。刘珊珊一向是最活跃的,并且在和我们扯的同时也会故意说几句想要惹怒高龙腾的话,而杨思也是从来不会沉默。但今天,杨思和刘珊珊已经连续两节课没转过来跟我聊天了。
第三节下课,刘珊珊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转过来一掌朝我桌子上拍来,却是转过头朝着杨思的侧面吼。
——我说你们两个够了吧!有什么事情说说清楚不就好了!
杨思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朝着刘珊珊转过去,侧脸对着我,好像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一想这件事情似乎是我错的比较多,所以探过身子去厚着脸皮拽住杨思的肩膀让她朝向我。把事情笼统地讲了一遍,虽然期间她们也发出很多不可思议的倒吸冷气声,但是大抵还是把我的话全信了。
总算没闹到绝交的地步,这里的事情算是处理妥当了。可我还是介怀着陈逸没给我传简讯。
到了中午,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一探究竟的机会:小梁老师让我帮她把印好的试卷交给初三的英语老师。虽然是初三八班,而不是七班的。
其实初三七班和八班是一个英语老师任教的,小梁老师不确定这时候她在哪个班里,所以让我先去班级门口看看,再送给她。
我满心期待那个给我们代过课的英语周老师在七班,但是在我假装不经意地经过陈逸班级门口,看到讲台上只有寥寥落落几份试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非但见不到陈逸,反而要把手里这叠试卷送去一个我最不想去的地方。虞天神的班级。
他昨天晚上有给我打过电话,但那时我正好发出一条回给陈逸的简讯,按着挂机键要返回待机界面,电话就在这时候拨进来,刚好被我挂断。后来他就再也没打过来,我也不可能打回去。佯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脸天真娇滴滴地问他找我什么事,这些少女该犯的傻,早就被我在打压之下的心智生生略过。
我不可能再跟虞天神有任何的联系。一来他是杨思的心头刺,我如果继续跟他有所牵连,等于是把那根细小的刺用拇指按进她的灵魂。二来他玩得太过火,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完全不熟,甚至连他名字的书写方式我都不知道,而我的名字却被他拿来应急。
其实说到底,我本来没觉得他帅得不可理喻,但是在那些掌声和尖叫中,我仿佛看见那些追光照在他的身上,也留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整个轮廓柔化到几近完美的程度。而我始终不习惯与被光环洗礼过的人深交,就算我逃离那个囚室已经这么久,余悸还是没有被消除。
不自觉地已经走到八班门口,探头一看英语老师果然在讲台上捧着一本参考书,也就是说他们的午自修正被安排上英语课,而我这样贸然进去就等于一颗吸睛球滚了进去,所有人,至少是大半人都会朝我看。双脚想逃离,但是双眼看了看手中的英语试卷,又实在不敢无功而返,想等到英语老师讲完课出来再顺势给她,可看她的样子又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
凉风灌进长袖校服里,微微的寒意让我想要糊涂却更清醒,额头间又点汗意,又立马被风吹熄。低头看表,还有五分钟我们班的午自修就开始了,虽然暂时没安排老师来上课,但是会由班长登记扣分情况。
也许是在门口躲躲闪闪的身影终于被发觉,我看到讲课台上的周老师突然用一个疑惑的眼神扫过我,然后重新定到我身上。我于是借机走进去,把试卷放到讲台上就走,这期间我一次头都没有抬过,说起来很没礼貌。况且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顾杳杳,想象中的与昨天一样的议论声也没有轰过来。
又像是被自己的自作多情嘲笑过,脸上聚起温度,我屏着气一直到走出教室才敢呼吸。
——老师我上下厕所!
声音由远至近,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已经冲到教室后门口堵住我。我低下头开始疾步往前走,想从离八班门口最近的东面楼梯跑下去。我相信如果虞天神真心要拦,我甚至没机会走到楼梯口,但他就像是欲擒故纵般作弄我,跟随着我的步伐倒着走,一直这么跟着我。
一直到我推开他走下第一阶楼梯,他也没开口说一句。我以为他是歉疚到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放松了一点警惕,放慢了走楼梯的步子。小时候从老房子里的木质楼梯摔下去过,虽然那种疼痛在我记忆里早就消散,但是我还是恐惧那种悬空感。
——喂,小红学妹,对不起啊。
这是我下到楼梯一半的时候听到的。
——陈逸今天请长假了,和古湘一起。
这是我下完第一条楼梯的时候听到的。这两句话前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却让我对虞天神从躲避升级到一个混杂的领域里,哭笑不得。我不知道他说这件事情的用心是什么,也许是怕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所以故意说点情况来换取信任,也许是决定交我这个朋友所以特地告诉我些事实让我早日看清。
然而是什么也好,这个时间点,太唐突了。
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三倍,但在我的心里,我总觉得自己是跌跌撞撞地飞奔下了楼梯,我总觉得自己可以一步跨两三阶,并且是疯狂的,不会摔倒的。
陈逸消失了,和古湘一起。这就是他说的处理方式,可是我始终没觉得这其中与我有半分联系,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撼天动地的私奔。他后悔了,他要逃离我,除此之外,我自卑的情绪里再也推导不出另一个答案。
我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明明是下了楼梯,可是眼前的捆着锁链的大铁门又是什么。
我扶着墙理了一下缠绕在脑子里的乱麻,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双森森白骨手给抓住,指甲掐断了我的血管,我的外表还是完好,骨子里却早就模糊。原来从刚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往上跑。
如果当时我回过头去看一下虞天神,就一定能发现他眼神里的奇异。他之所以叫住我,告诉我那些,兴许是被我的反常吓到了。
不用低头看表我也知道我迟到了,不管迟到多久都要扣分数,迟到五分钟也是扣,迟到陈逸和古湘一起度过的一整个童年,也是扣。已经到了负分的地步,再往下滑落多少我都始终在绝望的爪牙里,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逃出去过。
这么想我反而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轻松了点,干脆逃课吧,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曾经有几次,我实在被欺负得受不了,在被窝里偷偷哭过一个晚上之后,早上肿着眼睛装病。头痛肚子痛,这些看不出外伤的病症,总能代替我不敢说出来的羞耻,让我再在顾昕昕面前淋漓哭上一会。我知道顾昕昕看得出来,即使我的眼泪都是真的,她会沉默着背上书包走出去,然后在路上帮我打电话去学校请假,再打给钟点工让她中午给我做点清淡的。
我不能去埋怨顾昕昕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为什么不干脆冲到学校里去替我教训那个女人一顿,她和我都知道这么做只会把我陷于更危险的境地里,她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我也不希望我的小学班主任在骂过我“有娘生没爹教”之后又拿顾昕昕的素质来开刀。
有时候,你不能保护一个人,也就不必大放厥词,与其把空落的希望和虚伪的保证给自己镀上神圣的表象,倒不如留点自由给那个不敢哭出来的人。每个人都会感谢那个,明明发现她流了眼泪,却故意没说破的人。
这扇铁门通向阳台,没有过“曾经有学生在这里自杀”之类的传说,所以我走近的时候也没觉出多阴森。这扇门占据了整面墙,比我们秘密基地的卷帘门要嚣张得多,麻花铁链在门把上绕了好几圈,锁头也是沉沉地垂在外边,看起来像是锁死的。我用力地拽过几下之后,才发现原来链子从中间就断开了,两段铁链从门把下“哗啦啦”地滑到我脚边。我像是美国大片里的英雄拽断了铁链,然后推开门去冲击最后的关卡。
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地上横亘着几条粗壮的水管子,最外围是一片铁丝网,走到网边才开始泛出恶心感,这里很明显没人打扫,生出的灰尘已经可以挂在铁丝上随风飘扬。但是幸好这里通风,所以不像秘密基地里一段时间没去就生出异味。
不敢靠着墙,也不敢坐下来。我站在灰暗色基调的天台上,哭完了一整个午自修。
2007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