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婷的心思转变,金穗不得而知,回转到宴上,走一路都有人打量她的裙子,她忽然萌生个想法,一时暗暗记下,待回去后再做计较。
姚府的席面从上午到晚上做了三场,晚宴是赶在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开始的。因姚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外出送行,慕容霆在姚府几个男主子的陪同下来拜别姚老太太,厅上立了屏风,把一众女眷隔开,中间留出宽敞的通道。
金穗对慕容霆的排场司空见惯,反倒着意从屏风缝隙里瞄了几眼姚府的几位年轻男主子。金穗好奇多次,这回算是“一网打尽”,姚府长子辈的三个人此刻都在这里,只三房庶出的姚长欣年岁尚小,并不在列。
姚长雍不用说,年纪最小,也最矮。金穗的目光在他沉静如水的脸上停留两秒,移到另外两人身上,姚长津二十五岁上下,举手投足透着风流,金簪束发,领口袖口绣着暗金纹岁寒三友,张扬而不跋扈。姚长源约摸也就是高中生的样子,笑容比之兄长和弟弟要灿烂得多,一双明亮的眸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他的衣袍上绣的则是银纹的花中四君子,头上则是银簪束发。
金穗不由地把目光转回姚长雍身上,姚长雍虽未弱冠,但因是姚家少东,早早束发,簪的是墨玉簪,一身绣云纹雨过天青色交领长袍,黑色滚边,黑色缀黑珍珠宽腰带,倒是和他沉静若水的神态很搭调,很有些禁欲的味道。
金穗着意看清三人的打扮则是因为,这些天她闲时从月婵嘴里听到不少关于姚家的事儿。自从姚伯良、姚叔旭和姚长欢相继去世后,姚老太太在空灵大师处算卦,说是姚家的男主子不宜远行,最好是别离开梁州半步。
姚老太太没法,姚家本就是商贾之家,不出行还做什么商贾?因此,姚老太太为姚家子嗣计,为三个孙子各选了一项辨金识玉的技能。姚长津攻金器,姚长源攻银器,姚长雍则攻玉器,就是为了让他们专心致志地研究这些死物,好断了往外跑的野心。
金穗玩味地淡笑,看来姚老太太的培养很成功,三个孙子对金银玉各有偏爱。
正这时,姚真真扯了把金穗,金穗收回目光,姚真真小声问:“黄姑娘,你怎么也偷看啊?”
金穗一怔,也?
她侧头,只见一众小女生们边悄悄往外偷瞄,边悄悄晕红了两颊,一一略过去,郑文婷竟然扭着帕子,眸中带着几分恼色和郁郁。她突然便明白了,敢情方才郑文婷独自出去“散心”是因着这个缘故啊!
这时,她才发现,和官太太们赴宴的小女生们大多是十岁往上不到十五岁,方才她坐在一桌十岁以下的女孩们里不曾留意,原来这些女孩子都是来给慕容霆相看的不成?
难怪十八岁的郑文婷要恼了。
金穗抿抿嘴角,趁着郑文婷未发现自己偷看,赶忙收回目光,轻瞥一眼屏风外打扮得分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慕容霆,暗自为郑文婷默哀两分钟。
她拉着姚真真到了一处角落,轻声笑道:“我可不是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再说,我看的不是别人,是你二叔和三叔,早听说你家的几位叔叔各有绝代风华,今儿可算见着了。”
姚真真这才乐了,捂嘴偷偷笑,道:“我说你不同呢,别人偷看都红了脸,你的脸却不红,原来不是偷看啊!”
金穗没想到被个小丫头给调侃回来,笑容僵了僵。
姚真真忙道:“黄姑娘莫恼,我是不耐烦那些姐姐们原先偷看我四叔,如今却偷看霆叔叔。脸红有什么用?我四叔和霆叔叔可瞧不上她们!”
“呃……”金穗只能发出一个感叹词,这小姑娘的嘴巴可真是犀利啊。
跟在姚真真身后的秀枝撇撇嘴,暗道,巧舌如簧。金穗睨她一眼,心头莫名,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丫头?
还没待金穗想好怎么说,只听屏风里的女孩子们齐齐发出一声娇呼。姚真真兴致勃勃地拉金穗道:“好戏上演了,黄姑娘快来看!”
姚真真脑袋直接贴到屏风连接处朝外瞄,挡住多少少女幽怨的目光,她一边瞄一边朝金穗招手。金穗觉得很丢脸,却还是凑过去。
慕容霆和姚老太太叙完别话,在厅中众人的灼灼目光下,接过丫鬟双手奉上的精美描金檀木盒子,取出火柴和砂纸,轻轻一擦便划出火光。那火光没有立时熄灭,而是燃烧了一会儿,慕容霆点燃一盏大灯,大灯内置十五支蜡烛,皆插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美人烛台上。
火柴在这些没见过火柴的人眼里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木棒,这跟看口中吐火的障眼法杂技差不多,怎不令她们惊奇!
金穗激动地攥紧双手,原来这一晚还有这个压轴的节目。难怪姚府晚上才宴请梁州最重要的高官显贵,却是为了火柴的出世造势,而造势的人选慕容霆则是最好不过了。
想必经过这一夜,梁州显贵家中会以拥有神奇的火柴而自豪。
慕容霆点完蜡烛,丫鬟们盖上玻璃灯罩,婆子们过来将华丽的大吊灯挂在大厅正中央的房梁上。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那灯一挂上去,厅中众人瞬间觉得大厅里较之之前越发明亮了。
丫鬟们依次用火柴点燃了另外几盏玻璃吊灯。
慕容霆拱手朝座上笑道:“霆打扰多时,恐惊扰了老太太和各位婶娘太太,就此告辞。老太太以后要保重身子。”
姚老太太眸中泪光闪闪,望了望明亮的烛火,仍是笑道:“霆哥儿也该万事保重,体面重要,平安同样很重要。我们活到这个岁数,别的不盼,就盼儿孙平安。”
“老太太想的正是王妃和世子妃想的,霆记下了。”慕容霆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由姚府三兄弟簇拥着离开。
姚老太太别过头哭了一阵,屏风撤下,贵太太们都来劝,好容易才止了泪。慕容霆这番作为,尤其是最后的磕头大礼,给足了姚老太太官方的体面,众人哪儿有不明白的。
这是慕容王府从十年前的灾难中缓冲过来,要给姚家撑腰了。
除了对姚府重拾敬畏,各家夫人也在私下打听火柴其物。姚老太太只说:“是雍哥儿和霆哥儿鼓捣的,霆哥儿非得等着做出来才肯走,倒是亏得这个小小的物件,让老身多享了几天福。”
而姚真真则在姚莹莹的提示下对小姐妹们炫耀道:“问我还不如问黄姑娘,我不晓得的,黄姑娘全晓得呢。”
“啊!原来和黄姑娘有关系啊!”某千金惊呼中用帕子捂住张大的嘴巴,瞪圆了眼瞅向金穗。
金穗知是姚莹莹姐妹俩的好意,笑道:“是我爷爷出了方子,姚公子看上,就和慕容公子合伙做这个买卖。叫火柴。”
第一个问话的千金嘴巴还惊讶地合不上,后一个千金问出她的心里话:“那在哪里可以买到‘火柴’呢?”
“大人的事儿我哪儿晓得?我只记得先前在襄阳,我爷爷时常念叨过。至于火柴铺子,不知有没有开起来。”金穗乖巧地回答道,小姑娘们再问,她就以理不得大人的事儿为由推掉。
金穗这两句话传来传去,有那些知道金穗在楚王府住过的夫人们便了然,火柴这个买卖是慕容王府、楚王府、姚家和黄家四家的生意,至于有没有别的势力,还未可知。
金穗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第二日金穗去为慕容霆一行人送行时,对慕容霆莫名看顺眼了几分。
回到家后,毓秀坊的一个管事已经在黄家候着了,金穗在各家夫人找上毓秀坊之前先把渐变色的几种变换卖给毓秀坊的管事,其中包括直接在布料染色上下功夫,占个先机。她没有直接与管事谈,而是让月婵去谈。
月婵揣一包银子回房,看金穗的眼色都起了变化,五分敬畏五分兴奋,带着几分试探,自弃地问:“姑娘好玲珑的心,奴婢怎么就想不到可以卖点子给绣坊。”
金穗不以为忤,捧着姚莹莹的《汀兰阁主拙见》细细研读,闻言放下书册,笑道:“这有什么?我娘亲说,这世上不仅死物可做买卖,主意也可做买卖。我娘亲就曾为酒楼指点装饰技巧而得银子,你就只当我卖了个花样子罢了。”
原来是家学渊源,金穗这个卖花样子的解释让月婵接受更容易些。月婵心中祛疑,点头笑道:“那也是姑娘玲珑,懂得变通。”
又道:“那管事娘子还说,以后姑娘每在毓秀坊买一件渐变色的裙子便给姑娘算半价,以此作为酬谢。还是我从了姑娘的意思,换了银子来。想来,姑娘能在她家做几件裙子呢?还都做渐变色的,岂不天天穿一样的衣裳?”
金穗打趣道:“可见月婵姐姐也是玲珑心肝儿,何苦羡慕我?”
月婵因方才疑了金穗,听了这话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将银子当着金穗的面儿点了,一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金穗叹道:“锦官城果然是锦绣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