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桥奉命去请徐三少爷，结果还没走到宁园，顶头便见徐三少爷手持木棍，气势汹汹往二房那边去。她抓着三少爷的小厮木莲一问，这才知道，三少爷已早一步得了信，正要去平澜院寻秦勇算帐。吓得赶忙跑回来告诉然素。
然素的头立时大了两圈儿，她就怕徐宁知道了会闹将起来，才叫白桥寻他时，只说有事相商，别和他说那么多，谁知，竟还是晚了一步。
别看徐宁出身书香门第，平素性子也不甚暴躁，可他常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处，那些人都是什么德行？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就叫家奴动手打人。
见多了旁人动辄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他自然也学得几分。他身边的四个小厮也不是善茬，听了这事，可不就是一个字：打！
又有秦勇之父，秦氏之兄长，乃是平昌伯爵府庶出，早分家出来单过。平昌伯府这些年已没落了，庶出的秦老爷又没官职，他家的两个儿子皆不成器，如今西京世家大族中子弟，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没了这一层顾忌惮，他说不得就真的敢动打人。
更何况，这事，他算是占着理，也有怒的理由！
三人走得快，不一会儿便到了转往平澜园的巷道。平澜院就在徐府后花园最西北角，座落在二房院落之后。这里平时并无人，显然二少爷是存着避人的心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自己的亲哥哥却跑来大闹，由此可见三少爷和二少爷的差距。
但是，然素也知道，此时，很难因为徐宁大闹而苛责责怪他，所谓关心则乱。亲与不亲，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一时也不知是该怪他心里没算计，还是该感叹他这个哥哥对妹妹还是有那么几分关怀。
才问一句三少奶奶在哪里，便听见院子里一阵哭音乱喊，“爷，别打了，别打了，打死人了！”
然素心头一紧，脚下发力，一头扎进院子里。
只见徐三少爷徐宁满面酒红，眼不明，眸不清，俊秀眉眼，因盛怒而五官移位，手持手腕粗的棍子，喘着粗气僵立在院子一角处。他棍下正前方处的树荫下，面朝下趴着的青色身影，一动不动。
那人身上的衣物乱遭遭的，发丝散乱，身上沾满尘土枯叶，狼狈不堪。徐老太太的娘家侄孙，齐三少爷齐墨正蹲在那人身前探鼻息，神色凝重。
徐三少爷的贴身小厮，天冬和青莲已傻怔在当场，只有木莲正扶着徐宁往外拉，却不敢用力。
众人听见到脚步声，一齐望来。
齐墨抬头看见怔怔扶着门柱满脸震惊的少女，赶忙站起身子，缓声安抚道，“六表妹不须惊惶，秦家表弟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以为真死了人呢！
“呼！”然素长长的吐了口气，紧紧吊着的一颗心，登时落了地，瞬间镇定下来。二话不说，板着脸大步走向徐宁，伸手抢过他手中的棍子，吃力轮出老远，沉声喝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呆呆怔怔的徐宁被她这极响亮的一声脆喝，震得回了神儿，愣怔片刻，青俊双眸立时瞪得铜铃一般大，怒声斥她，“你……你还护着他？你这是要气死我，谁让你来的，嗯？！快给我回去？不然我连你一块打！”
然素气笑都不是，大眼睛瞪着徐宁，“哥哥哪只眼睛见我护着他？嗯？他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护着他？我担心的是你，这人要打死了，你怎么办？”
“我要你管？”徐宁不甘示弱瞪她，气势却缓了三分，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秦勇的，烦躁向她摆手，“回去，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儿。你等我这了这桩事儿，回头和你算帐！”
然素知他在气头上，也不理会他。向木莲几人摆手，“你们将人抬起来，再差人去寻个郎中。”这边用力扯着徐宁的衣袖，往院子甬道东侧去。
那里摆着一桌饭并三张椅子，想来，正是徐二少爷为留下秦勇而设。将徐宁强按到椅子上，这才向往这边走的齐墨微微施礼，“今儿倒叫齐家表哥一而再地看笑话儿，请来这边坐……”
齐墨亦想起前事，拱手还礼，“本是自家兄妹，六表妹无须客套！”
然素微微点点头，和他不熟，也不知说什么，等他入了座方才问，“二哥哥哪里去了？”
齐墨抬头向主院方向示意，“去福寿堂请示老太太……”
然素就叹了一声，向神色阴沉怒意未消的徐宁说道，“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担心我。可这事儿须得先问个明白，再说如何发落。你不问清红皂白冲上来打人。难道打了人，这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吗？”
徐宁瞪她，方欲开口喝斥，只听木莲在外头喊，“老太太来了。”
话音方落，就听见徐老太太苍老隐含怒意的声音自院外响起，“宁儿在哪里，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听这话头，似是已知这边发生的事。
院中几人怔了怔，不约而同赶忙往院门口迎，还没到院门口。只见三太太秦氏和二太太谢氏扶着满脸怒容的老太太进来，秦氏一眼瞧见耷拉着脑袋，靠坐在正房台阶红廊柱子上的人，“哎哟”一声惊呼，赶忙飞奔过去。只见侄子脸上青红蓝紫黑，两只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儿，左边脸颊肿得发面窝头一般，唇角有血丝，满身泥土。
登时大怒，转身喝，“宁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把人往死里打？”
秦氏才年方三十岁，平素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徐三少爷已二十有余，尽管是名义是母子，实则因年岁相差不大，而且她进门时，徐宁已往七岁里去，已大懂事了。与这个继母并不亲近，亦没多少敬意。以往不过礼节情面上问个安。
这会子，听她厉声喝斥，徐宁就冷笑一声，语调僵硬地回，“太太不妨先问问秦家表弟做过什么，再怒不迟！”
秦氏原本就在这兄妹二人面前不怎么硬气。六姑娘还好些，这个三少爷她着实也管不住。心中亦知府里的人定然会在背后说什么闲话儿。以往没听见，只作不知情，不理会。可这会被他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顶撞，脸色登时胀红，又怒又尴尬，咬唇向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听听，您听听他这声口，可有把我这个做长辈的放在眼里……”
徐宁重重一哼，梗着脖子将头偏到一旁。
院中登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徐二少爷赶忙上前打圆场，引徐老太太向院中走，又吩咐人搬椅子来，“老太太此事说来话长，先且莫怒。”
徐老太太神色阴沉着“嗯”了一声，在院中椅子上坐了，吩咐不想干的人出去，只留下三位太太，和当时在场的几人，叫丫头婆子将院门关紧。
又指着二太太，“谦儿娘，你替我问问。”
二太太谢氏赶忙应声上前。方才二少爷去请人时，已将来拢去脉大略说了，这里头最不相干的就是二房。所以由她来问，最合适不过。
因事不关已，二太太的神色还算柔和，立在老太太身边向然素道，“六丫头，此事即因你而起，你先说说。”
“是，二太太。”然素平静的应了一声，走到院子中间跪下，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儿，举起右手，目光平静望着老太太，眼底一片坚定，“孙女敢向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是真，不敢欺瞒老太太。”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事后我又问白桥为何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白桥是说五姐姐跟前儿的喜鸾拉她去厨房拎吃食……”
话才刚到这里，就被秦氏冷声打断，“六丫头，早先有一桩事儿，我还不曾问你，这会子你又攀扯五丫头。我问你，西廊房里头的青花白肚供瓶是怎么破的？”
然素抬头看了看秦氏，并有些不自在的大太太，最后将目光转向老太太。眼底仍是一片平静，恳切地说道，“按说太太问话，我不敢不回。可这件事，与眼前的事儿，并无多大关系，请容我押后再说。而且我方才说到五姐姐，也并非就是说，此事定是她所为。只不过据实说来，也好有个查询的方向。”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若是一般小事，我断不会就这么闹将起来，攀扯姐姐妹妹们，更非我所愿。我满心想着姐妹们和乐相处，可……”她咬了咬唇，“……可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是关系我声名的大事，我这也是不得而为知。”
这一番话，大太太缓了神色，秦氏叫她软顶回去，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然素也不抬头，继续说道，“今儿我心知府中有客，这样的事儿不宜大肆张扬，才斗胆托了二哥哥。谁想……”
说着她斜了斜立在一旁的徐宁，“谁想三哥护我心切，这才叫嚷出来。可是老太太，此事亦非哥哥所愿。前儿他见了我，还斥我，说早先让老太太挂心受累，从此可要懂些事。他的话犹在耳边响着，我今儿又突然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做为兄长，他自然恼怒，这恼怒里头，我知道有一多半恼我又叫老太太挂心。另一半儿，不过是一片兄长的爱护之心。行事虽有不妥，但其心也可理解。”
徐宁先在一旁听见她数叨自己的错儿，不由瞪了眼，听到此处，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头。
徐老太太听她句句恳切，缓了几分颜色。
二太太见状，就赶忙道，“老太太，听六丫头的话，这里头倒似大有隐情的。不若现就拿了白桥和喜鸾来，问个究竟。”
“嗯。”提到这件事儿，徐老太太怒意中烧，重重拍了拍椅子扶手，沉声道，“连五丫头一块叫来，还有，传我的话儿，今儿在碧水亭当值的，一个不拉都给我传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奴才在做怪！”
二太太赶忙应下，向立在院门口的杜妈妈微微颔首示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