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命刘妈妈紧守房门,和秋金凡一起打开箱子。
五个银锭子赫然在目,然而显然叶氏更在意的,是那些泛黄的古书。
叶氏抚摸着那泛黄的书页,手都在颤抖,她对秋金凡说:“你可知道,我小时候于算筹一学有天分,当时很多问题,苦思不得其解,我当时有多么渴望看到这样的书和笔记!我的先生曾经说过,我的天分,实属罕见,若非女子之身,他必然推荐我去宛州书院深造。”
秋金凡道:“那么,如今你有机会学习了。”
叶氏缓缓流下泪来,她的目光中带着欣喜,然而她却摇摇头:“我已嫁为人妇,如今学这个东西还有什么用处?给小兴儿留着吧,他应该喜欢这些东西!”
秋金凡迟疑道:“可是这是襄阳吕家指名给小蝉儿的,这样做怕不太好吧!”
叶氏道:“小蝉儿有甚么能吸引襄阳吕家的地方?说白了不就是她长得好?可吕家惦记着这个做什么?此事不得不防。现在,我父亲的学生多出仕为官,还可护小蝉儿一护,将来,若非小兴儿出息,却又靠谁?”
“娘亲。”秋蝉在门口怯生生说道。
叶氏微微皱了皱眉,却笑着抱起小蝉儿:“乖闺女,这些劳什子书你又用不上,娘亲拿它做人情好不好?你乖啊,娘亲晚上做煎茄子给你吃。”
一盘煎茄子就想换一箱孤本古籍。叶氏真是好算计。若是从前的秋蝉,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大吵大叫,但是现在的秋蝉听到以后,却面带欣喜的答应了。因为以她的经验判断,这根本就不是她可以说不的场合。顺水推舟的答应,可以换来父母的欢心,若是不识好歹的说不,只会让父母变脸,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
“娘亲,那五十两银子可是小蝉儿的,娘亲不要给别人。”秋蝉就势撒娇说道。
叶氏的脸色微微变了下。她和秋金凡对望一眼,秋金凡先怒道:“你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从来不事生产,可想过回报?如今不过有人好心,送了你些银子,你却要分起彼此来!”
秋蝉并没有生气,秋金凡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内。她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叶氏,眼睛中彷佛有水气酝酿出来。这一次,她不需要生姜什么的来催泪了。她有她的委屈。
……
她回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的经历,叶氏在自己的逼问之下终于承认叶兴是她亲生的这一事实,却犹自狡辩道:“娘亲最疼爱的孩子还是你。你占据了娘亲心目中十之七八的位置。只有二成是给他的。娘亲原本觉得有你一个就够了,只不过想到你将来长大,娘家没人的话必然遭受婆家欺负。娘亲才生了他。”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秋蝉当时哭着说:“可是,这么软弱的一个弟弟,是他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他?有这么一个软弱、不负责任的弟弟,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后来,叶氏缠着秋蝉,要她提携叶兴的时候,一直说:“你虽然贵为楚王宠妃,但父族母族都是没落的,你一人在宫中,无人为你撑腰,所以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受了这么多苦头。你弟弟熟读兵法,你当向楚王举荐,他若封侯,难道不会照应你?”
所以,楚王禁不住她软语相求,拜叶兴为将,率十万楚军与秦军会猎于荆紫关,书生纸上谈兵怎担重任,叶兴溃败,潜逃,十万楚军半死沙场半为俘虏。当自己被千夫所指讥为亡国之妃的时候,当自己被楚王冷落被王后陷害的时候……那个时候,叶氏在何处?叶氏和父亲突然间销声匿迹,直到后来楚国亡国,西羌南下之时,四夫人才泄愤似的将他们揪出。
……
“好了,小蝉儿,你莫哭。”叶氏开口说道,“你小小年纪,要买什么自有娘亲为你张罗,你要银子又有什么用?要不,娘亲给你写张收条,待你长大后,这笔钱自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的!”
“娘亲,吕先生说小蝉儿于算筹之学很有天分,你知道不知道?”秋蝉突然说道。
“天分?”叶氏的目光有些恍惚,她笑着说道,“是了,是了。娘亲知道的,小蝉儿当年抓周之时,一手拿算盘,一手拿花鞋,现在于算筹之学有天分,也算应了当年事。”
“娘亲,吕先生却说小蝉儿之天分,实属罕见,吕先生说,送来银子,是给小蝉儿宛州拜师之用。”秋蝉又说道。
叶氏的目光冷了下来。她问道:“真的假的?那个吕先生是这么说的?宛州哪有名师啊?是,宛州曾是吕国都城,繁华一时,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吕国臣服于楚之后,人才南迁,哪里还有什么名师啊?算了,说这些旧事,你又怎么会懂?”
“母亲,这些旧事,小蝉儿的确不懂。但是吕先生曾经说的话,小蝉儿却记得清清楚楚。吕先生说,宛州有大才,张子平后人留守石桥镇千年,从未离去。”
“张子平?可是大汉时造浑天仪的张子平?”这次是秋金凡面露惊容。
叶氏望了秋金凡一眼,似笑非笑:“说起一千年前的大汉,你倒还记得些。不过一千年前的名门,经历了这么多战乱,纵使多么辉煌过,现在也只是黄土一抔了。”
秋金凡突然激动起来:“黄土又如何?名门自有名门的骄傲!浑天仪镇在石桥,张家就不会轻易离开!伏波令供在祠堂,秋家又怎会甘心没落?”
叶氏不去理他,自顾自开口说道:“当年父亲出仕时候,也曾去石桥镇拜祭过。我还记得张子平的墓不过偌大的一个黄土包,没什么看头。他们家,还有人懂数算吗?”
秋金凡怒道:“妇人不可无礼!二哥至今未荒废武艺!四弟更是曾经遍访名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宗族的事情,你又怎会懂?”
叶氏沉默良久,将五十两白银收了起来,想了想,又从中拿出十两:“宗族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的确不用懂。可算筹之学,小蝉儿这孩子是继承了我的天赋啊!既然她想去拜访名师,那就让她去试试吧。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必学的太高深,权当见识见识世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