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张小奇随意找了个客栈落脚。这几日入城的人颇多,都是前来学院考试的人,这样说来其实有些夸张。中都每日入城的人都极多,只是这件事最近最为显眼,一下子便占据了人们的思维。人有时候是很有理性的动物,可有时候又显得不那么理性。
这种时候表现在一些不耐烦的情绪的时候。比如客栈最近比较挤,大街上的生意显得不那么好做,不称心如意,自然是要抱怨的,学院考试便成了个由头,成了人们烦躁发泄的渠道。
“哎,最近这茶没那么好喝了啊...”
“是啊,来考试的人多了嘛,哪能那么周到...”
“哼,这该死的考试,害得这么多人来和我抢生意做,今天我才赚几个铜板哦...”
茶不好喝可能是泉水不好,可能是茶叶次了;生意难做,可能是自己卖的货成色不行,可能是别人背后有人支持,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此番之下,统统化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参加考试的人多了。”
对于人们而言,不需要太过探究具体缘由是什么,只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地方便够了。倘若大家都是这般认为,那自然都乐得这么说。
除了这件大事,异性王的世子们进了中都则是炒的更热。它就像点在草原上的一根火苗,一阵微风便成燎原火热之势。那位贩夫嘴里的秘闻显得没他想象的那么神秘,一个酒楼掌柜都知道的八卦又怎么可能是什么透不出一丝风的八卦。
只是张小奇有些好奇,这些个世子们这么高调的进来,就不担心宫里的那位陛下寝食难安?这些世子们都是心透眼亮的人物,断然不会故意这么四处宣扬;若不是,那便是有意为之,这样的目的又是何在?
泡在木桶里的张小奇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间,不再去想。许是觉得这样的事情离自己太过遥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公子,只是来单纯的考试而已,这些事情不想也罢。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的疲惫。吃着客栈端上来的美食佳肴,喝着上好的一壶小酒,张小奇感到很惬意。
房间里只有阿呆与张小奇两人,姜茂与雍三分别在隔壁房间住下。二人虽身体上没有大碍,但行动上总还有几分不便利,喝酒更是不行。张小奇探望了一下,便退了出来,与阿呆畅饮起来。
一路艰辛劳苦自不必说,还碰上个宗师高手追杀,真是命悬一线。有时候张小奇觉得自己真是命运多舛,有时候又觉得太过幸运。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还活着,目前看来活的还不错,值得今夜用美酒好好庆祝下。
想到自己十余日前击杀了那个王家的大管家,此时此刻,只怕王夫人已经知晓了此事,不知道对方知晓是副什么样的表情。他开心的咧嘴笑了笑,又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口酒。
“啪!”营州王夫人的房间,一只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王夫人满脸怒容,胸前的胸脯因为情绪太过激荡起伏的很厉害。
“母亲!”
张天悄无声息的从帘子后面站了出来,等到王夫人心情平复了方才说道,“这件事母亲做的还是大意了,张小奇此番入京,是营州众人皆知的事情,若他出了什么意外,明眼人一猜便会知道是你做的。”
“哼,我怎么那么容易让他就得意的进京。只是我没想到,赵叔是我王家的大管家,一身宗师修为怎么会拿不下个张小奇,居然还死了,死的还那么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张天也陷入了沉思,张小奇的身手,他在弱冠之试上不是没有看到,修为绝对比表现出来的要高。但要杀死一位宗师高手,却还是不能,唯一能解释的,那便只是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暗中支持他。
王夫人似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恶狠狠的说道,“无论是姜家背后的人物,还是这个小畜生暗中勾结了谁,这件事都必须好好查一查,暗地里盯着我们的不少,敢明目张胆动手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张天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王夫人,隔了半响,方才缓缓说道,“小畜生你好大的本事,居然引得雍三那个没骨头的跟了你,不知你背后到底有谁撑腰,我倒要揪出来好好看一看。”
中都一间客栈。
张小奇醉意熏熏,脸上红晕宛如抹了层好看的胭脂。阿呆早已两眼泛星,倒在了炕头之上。中都京城位于大周东北方向,王朝的东面便是终年雪皑的雪国。过了九月,便会吹来冷寒的季风。虽有青州,徐州两道屏障,但中都之内依然难掩寒意,夜晚睡觉都是要烧热炕睡的。
阿呆不觉得冷,反倒觉得有些热,他咕哝了两句,含糊不清不知说了些什么,踢了踢被子,四面朝天在炕上形成一个人形的“大”字。张小奇正想嘲笑下自己的书童好没本事,这么快就倒下了。他想伸手再喝一口酒,可撑在炕上的手一下子没了力,“咚”的一下,张小奇便栽倒在热炕头上,不多时,居然鼾声渐起。
这一夜,张小奇睡的甜美而安稳,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曾经做过的梦。
他梦见了一片洪水。
天空之上有一道门,洪水滔滔不绝从门里倾泻而出。
洪水之中,人们的哭嚎之声哀绝不断。一个妇女手上举着婴儿想从洪水之中逃出来,她吞了两口水,努力的想把婴儿托上岸来,可此时天地早已是一片汪洋,根本无岸可上。
“咕咚”两声,妇人的嘴里吞了数口浑水,身体再也没有力量,无力的沉了下去。婴儿“哇”的一声啼哭起来,张小奇猛的一下将婴儿抓在了手里,高高托起。可满目皆洋,张小奇亦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下,一只手从水里抓住张小奇的脚,用力一拉,将张小奇狠狠拽入了水中!
这一下毫无防备,让人根本无力反抗。他本能的蹬腿,努力的往上伸头。可那双手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生生的一下子就将张小奇整个人拽进了水底,他下意识闭了下眼,嘴里咕哝一声,双手还努力的往上举着,可刹那之间便感到了不对劲,四周并没有触在水流中的感觉,他猛的睁开,居然变成了一片陆地。
洪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然退却,留下湿漉但马上干裂的地面;陆地之上遍是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肤色不一,大周人,皮肤白的吓人的雪国人,孔武的图里人,大梁人,学生,老人,妇孺,贵人,农民...这些尸体迅速的风干,好像鱼干,然后化为累累白骨,白骨里长出嫩绿的草,渐成成了参天的大树。
天空的尽头,那道门高高的悬挂在那,早已停止宣泄洪流,像一枚眼睛,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张小奇看了看手中的婴儿,经历刚才如此恐怖的苦难,小婴儿宛如无事般安静的睡着。偶尔睁眼瞧到张小奇,还会用他胖胖的小手努力伸出来想要他抱一抱。
他瞧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好的感觉再次产生。他本已不愿再想这个梦,也真的从未再想过,如今却要他再次血淋淋的面对。他本想立刻转身逃走,婴儿的小手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好似在哀求他再看一看,没来由的,他止住了逃避的打算,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变化。
生机覆盖了大地,动物开始出现,然后人类开始统治大地。他们聚集在一起,成立部落,驯服动物,制造武器,彼此之间发动战争;然后修筑城池,成立军队,人类变得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成为这个天地真正的主宰,修行者开始出现。人类发展的历史像幻灯片一样在张小奇的面前展现着。
似是这样的日子太过平淡,又或者人类日益强大的自信让他们已不再满足仅能脚踏这片土地,用仰望的视角看着那片天,望着高高再上不可触及的天门。
终于有一天,一个身穿黄金战甲的人,带领百万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奔驰出去。他们身着同样颜色的战铠,他们的呼喊声响彻山谷,身下战马的喘息让大地颤抖。他们来到了天的尽头,然后举起手中的长矛,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动作:向着那扇门投掷了过去!
“轰!”
天地好似崩塌了。
天地出现了一片血色。
晚云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猛烈。
张小奇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那扇门,到底怎么样了。他猛烈的奔跑过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得好似要从胸口蹦出来才不甘的停下。天地是如此遥远,你永远只能望着发生的一切,但却无法到达。
他歇了口气,心口像刀割一样疼,决定继续走下去。他费力的踏出了一步,突然他的身边传来一句话,“没用的,你再这么跑下去,永远都到不了的。”
他惊骇的朝身前望去,蓦然发现开口的居然是怀里的那个婴儿。
婴儿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赤裸的跳在地上,然后长高,长大,然后变成一个魁梧的男子。他背对着张小奇,霞光打在他的身上,好似镀了层油。
他继续说道,“没用的,你再这么跑下去,永远都到不了的。”
说完,他便自顾自的往前走,霞光淹没了他的身体。
张小奇急忙追赶上去,大吼道,“那你是谁,我要怎么做才能到远方!”
回答他的只有寂寥的天空,霞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照在他的身上好似火烧,剧烈的灼痛让他一步也无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