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公良斐便在小少爷的卧房中布下了一个拘鬼阵,陆远扛了一把长刀,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守着。
公良斐看见陆远凶煞的模样,面上不知觉的抽了一抽,低声叮嘱道:“远哥,那只是个小鬼,没有什么杀伤力,恐怕连你一招都扛不住,你还是把你的大刀收一收,别一刀把她劈个神形俱灭。。。”
陆远闻言连忙把长刀一放:“不劈,不劈,我就在一边看着,保证不动手。”
公良斐又道:“要是她真的失了控制,还要劳烦你动动手。”
陆远听的老大的不耐烦,眉毛立即竖了起来:“啰嗦!”
公良斐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又自忙活去了。
小少爷执意要留下来观看,郑老爷也想看看陆远和公良斐的本领,两人由几个家仆护着,远远的躲在外厢房中。
屋中烛火幽暗,氛围阴森,人们便挤作一团,压住心中的恐惧,在暗沉中屏息静静的等候着。
一切准备就绪,公良斐便轻声念起拘鬼咒,咒语声在静谧的夜中飘忽而出,那法阵便发出莹莹的幽白光芒。
“上请五方五帝,威震玄冥,千神万圣,光耀八极,凡魑魅魍魉者,不承大道禁律,游荡为祸人间。五帝神威,彻见表里,万鬼听令,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公良斐口中不停念诵咒语,法阵白光渐盛,便有微弱的光线从虚空中冒了出来,慢慢的游走起来。渐渐的,微光越来越多,凝聚成一个小小轮廓,依稀是个小女孩的样子。
众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不由都吓的脸色苍白,郑老爷把小少爷往怀中更紧的揽了揽。
卧房中,公良斐更急的催动咒语,只见那光之轮廓又渐渐的凝成实体,颜色不断丰盛起来,小少爷口中红衣小女孩的样子,在众人面前,慢慢的显现出来。
陆远在一边静静旁观,只见那小女鬼的样子颇为清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虽然脸色惨白了些,却也是个小美人胚子。
陆远不由在心中暗笑:郑家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还挺风流的。
鬼魂既已现行,公良斐便停了咒语,但见那被拘来的小女鬼,脸上一派迷茫之色,怯生生的问道:“谁叫我来。”模样楚楚可怜,全然不似黑山上所见的恶鬼,一时间,屋中之人都起了怜惜之心。
公良斐还没答话,小少爷就喊叫了起来:“小红,你别怕,他们是送你去往生的。”
“往生?”小红的眼神依然迷茫。
公良斐便柔声哄道:“小红,鬼魂是不应该在世间游荡的,你应该前往地府,投胎转世,才是正道。”
小红的目光闪了闪:“我要去地府嘛?我要离开这里吗?”
公良斐又温言劝道:“小红,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你的魂力会消耗殆尽的,到时候魂飞魄散,再要转世,却已不能够了。”
小红听不进去,她的目光逐渐迷乱焦躁起来,口中喃喃:“离开这里,我不要离开,我要一直留在这里。”随着她情绪起伏,周身的荧光也忽明忽暗,便有阵阵阴风骤起。
公良斐暗叫不好,宅鬼对于居所都有着很大执念,因此灵魂才流连于此,自己这样贸然要她离开,却引动了她的反感,眼前阴风越卷越烈,刮的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陆远在一旁一边掏耳朵一边漫不经心道:“真的不用我出手么,这种程度的小鬼,我法器一收就搞定了。”
公良斐坚决的摇了摇头:“小红已经游荡了很久,魂力太弱,若再被道法所伤,也不知捱不捱得住。”
陆远便不再勉强,耸了耸肩:“大善人,那你就慢慢的劝劝她吧。”
两人的言语却吓着了小少爷,害怕陆远真的出手伤了小红,他挣不脱郑老爷的怀抱,便隔了距离大声喊道:“小红,这两个哥哥很厉害,你还是乖乖的听他们的劝吧。”
陆远立即乐的喜笑颜开:“好小子有眼光,知道我很厉害。”
那被拘留来的小鬼小红,闻言变转头搜寻声音的来源,一见是她的好朋友,不由面上迷乱更甚:“小宇?”
小少爷继续喊道:“小红,大哥哥说的对,你不能总待在这里,去转世吧,这样你就会有新的家庭,还有朋友了。”
小少爷虽是劝慰之言,却让小红面上更加不悦:“小宇,你赶我走,难道你。。。”小红可爱的脸庞突然凶相毕露,一张惨白的脸泛出了青色,五官也有几分变形,她口中生了獠牙,声音尖利,愤怒的吼道:“你要抢走我的住处嘛!”
小红瞬间变脸,郑老爷立即爆发了一声惨叫,抱着小少爷就连连后退,而小少爷眼见他心目中可爱友善的朋友,突然变的如此狰狞,也吓的脸色发白,一脸的不可置信,幼小的心灵明显受到了创伤。
小红一面爆发着怒吼,一面挣脱法阵飞身而来,她一双小手上长出尖尖利爪,仆人哪里敢拦,躲得比郑老爷还快。
陆远便一个飞身,挡在郑老爷之前,右手结以法印,面前清冽的白光一闪,小红便像撞上了隐形的墙壁一般,被重重弹了回去,又被清气伤魂,口中嘶叫连连,却暴怒更甚。
陆远微微皱了眉头:“这小丫头的戾气颇重,你确定不要我出手?”
公良斐连声阻拦:“她着红衣而死,戾气自然颇重,可是她的魂力已经十分微弱了,不能用强,只能劝她心甘情愿的转生。”
陆远知他决心已定,便道:“这里有我护着,你便按自己的方法解决吧。”
公良斐点点头,伸出右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法印,心中默念一遍净身咒,他周身便有白光微微流转一周,瞬间平添了一股祥和之气。
一团安宁中,公良斐清秀的面庞更显得文气,他轻声唤起“你是谁,为何要执念在此?速速想你的生前往事,了解心结,赴忘川河畔,前往彼岸,重获新生。”
似乎被公良斐的话语略为安抚,小红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狂暴之色,厉声向公良斐扑去,公良斐护身功夫平平,便被小红撞了一个趔趄,脸上被抓出了血痕。
公良斐却不急不慌,忍住面上疼痛,声音依旧保持平静祥和,如清风徐徐送来,缓缓重复方才的话语,企图唤起鬼魂失去的回忆。
小红面上再次闪过思索之色,然而还是被戾气压过,又扑向了公良斐。
小红虽然力量微弱,如此轮番攻击,公良斐也挂彩许多,身上脸上处处都是外伤。
饶是如此,公良斐一双明亮的眼睛,依然如水一样安宁,语气徐缓,可安抚人心。在他的坚持下,小红思索的越来越多,戾气也越来越弱,青面獠牙的样子渐渐褪去,依稀恢复了初时清秀可爱的模样。
陆远担心公良斐撑不住,一直在一边严以待阵,此时见小红终于趋于平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又见公良斐已经连站立都不能够,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心中也生出佩服,暗暗赞叹公良斐虽然外表柔弱,却不是一个轻易动摇之人。
小红渐渐回复清明,前尘往事悉数用上心头,她圆圆的脸蛋上现出了悲伤的颜色。
“我叫苏晓晴,我要在此处等候娘亲。”小红轻轻的答道。
原来五十多年前,还是宋太祖当政年间,太原城尚属北汉刘氏的割据之地,此处乃是一户苏姓人家的田宅,小红则是苏家独女。
北汉刘氏依附契丹,疆土之中局势混乱,纷争不断,时而便有契丹人过境相扰。
那一日小红生辰,穿上了新制的红色衣裙,母亲为她摆了丰盛的菜肴,一家人正团圆欢聚之时,契丹马队却突然入城抢劫,苏家也未可幸免。
母亲慌忙把小红藏在了衣柜之中,嘱咐她不待母亲前来相寻,万万不可露了踪迹。
谁知残忍的马贼杀光了苏家所有人,将财物洗劫一空,临行时一把大火烧光了苏宅,躲在衣柜中,坚持等候母亲的小红,被滚滚浓烟熏死,年仅六岁。
惨剧之后,烈火焚烧过的宅地,便一直荒置与此,直至太平兴国四年,宋太祖收复太原府,亲自掠阵兵临太原府城墙之下,那一战,战况极其惨烈,埋骨无数,太原城损耗极大,此处也化为了一片废墟。战乱抹杀了过往,旧城里又住进了新人,曾经的惨剧也被人悉数遗忘。后宋朝局势渐渐平稳,国家日益昌盛,太原城生机再现,这块荒地便又被郑老爷买下,重新置办了田宅。
可是,这里却有一个小小的灵魂,仍然执着于母亲昔日的嘱咐,满怀期待的等候亲人的归来,徘徊不愿离去。
真相大白,引来屋中人一片唏嘘,郑老爷为人父母,便也生了怜悯之心,看来小红,不再像初时那般惧怕。
公良斐便劝慰小红,说如今五十载光阴已过,其父母遭遇不幸,魂灵归天,早以渡入轮回之中,如此执着等候,等到魂力消失,也不会见到亲人,不如亦如轮回,与亲人来世再聚。
小红的眼神闪烁,情绪摇摆不定,她心中始终记得要等候母亲,并不十分信服公良斐,然而放眼四周,皆是陌生情景,又哪有记忆中家的半分模样,小红意识混乱,眼见又复生出几分焦躁。
一边旁观陆远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够了!”
屋中连人带鬼都被他吓了一跳。
陆远便迈开大步向小红走去。
公良斐怕他冲动,连声摆手劝道:“远哥,淡定,淡定。”
小少爷也怕公良斐伤害小红,涌出一股大力,挣脱了郑老爷的怀抱,直抱着陆远的大腿想要拉住他,又哪里吃得住半分力,只被陆远的步子带的踉跄前行。
陆远一直走到了小红的面前,大喇喇的往下一蹲,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对上小红的怯生生的眼睛。
“小丫头。”陆远粗声粗气的唤道:“你死的时候才六岁,五十年来一直没离开这里,你出去看过这世间是什么样子嘛?”
小红被路远的威风震慑住,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陆远便道:“你知道嘛,这世上有条黄河横穿平原,黄河水的颜色是泥土一样的,河道拐了九曲十八弯,江面宽广,波涛滚滚,景致雄奇。华夏北部,塞外之国中便有山名长白,因为山顶积雪整年覆盖,从不消融,却传说起山体内蕴含热量,曾冒出过滚滚浓烟,仿佛家中厨房中的烟囱一般。而中原南边又有秀美西湖美景,两岸皆是风扶杨柳,每每夏日时光来临,湖边便满是点点萤火虫之光。。。。”陆远竟给小红讲述起这天下奇美风光来,饶是他粗犷的一条汉子,说起这些美景来,居然也别有情致,不一会小红就听入了迷,连小少爷也听的出神,犹自忘了自己还拽着陆远的裤腿。
陆远说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小丫头,你想难道不想去看看这世间美景嘛?”
“想!”小红心中神往,言语中带了雀跃。
陆远便笑道:“那就赶紧转身投入轮回中,下一辈子行天下万里路,游山看水,领略世间万般风景,才不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