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随那孟安然返回安平城内县衙,却正看到刘铭德神色怪异地等候,孟安然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
刘铭德挤出一个笑意道:“刚刚收到朝廷公文,已然调遣长平县令秦怀东来接替我,不日即将到任。”
景阳望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孟安然轻叹道:“看来那灵犀寨与秦郡周边的交战有结果了么?”
刘铭德嘿嘿笑道:“这个倒是不曾听说。”
孟安然望了景阳一眼,长叹一声,吩咐刘铭德暂且下去,与景阳单独相处。
房中只剩下二人,孟安然便开口道:“世侄,你知道我时日无多了……”
景阳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孟叔的意思是想让我退出安平城,不再与大乾朝作对。”
孟安然摆摆手道:“你错了,我知道你与大乾仇深似海,让你放弃复仇是绝无可能。但是……此时的安平城内忧外患,西狄妖族不知何时会再次来攻打,由朝廷派遣人马来掌控城池,即便无法抵御,总能让城中百姓安心一些。”
“我知道你当初急切攻打安平,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反叛,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那一元剑派欺人太甚,而你分舵又无能为力。如今我已然替你灭除了这个祸患,你大可安心再回不元山,甚至整个山头都尽可占据了,何乐不为呢?”
景阳这才知道,这个老人突然那般坚毅地要灭却一元剑派,除了愤怒他们下毒祸害百姓之外,也是为了给自己退出城去做准备。
“你让我想想吧……”景阳默然良久,回应道。
回到那县丞府衙之中,却见邹恒之与铁寒衣二人也正在等候自己,见人到来忙上前问道:“不知大哥适才去往何处?”
景阳苦笑一声道:“随孟叔去一元剑派了……”
二人看着他,等着后话。
“已经没有什么一元剑派了,如今那不元山之上,再无人打扰了。”
此言一出,那邹恒之与铁寒衣二人不禁目瞪口呆。
当初二人虽然也对一元剑派的颐指气使,倨傲之态颇为不满,但也心知即便倾全寨之力也无论如何不是人家对手,故而反抗虽然是有的,最终选择暂避锋芒却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如今,那孟安然居然单枪匹马,以一人之力灭掉了整个一元剑派!
这上三品境界的高手,果然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简直让人无法揣测。
邹恒之道:“那一元剑派被灭,对我寨子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大哥为何还愁眉不展呢?”
景阳叹道:“孟叔即将离世,而那大乾派遣的官员恐怕不日即将来接替这安平城的县令之职,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撤出城去。”
铁寒衣听罢怒道:“虽然我们没有花费什么力气,那也毕竟是大家共同打下来的,怎能说弃就弃了!”
邹恒之却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景阳知道他平日虽然少言寡语,但却心中有数,一向是安平分舵的首脑人物,开口问道:“邹兄怎么看?”
“我倒是觉得……”他望了铁寒衣一眼,坚持道:“撤出城去可能也并非不是正确的选择!”
“哦?!”
“大哥,安平城弹丸之地,而且处在西狄与大乾交界之处,绝非什么安身立命之所。别说西狄妖族再度来袭,便是大乾朝认真起来,派遣军队来攻打,我们便不一定守得住。再者说,手下的弟兄多半也是在山中惯了,在城中反倒住不安稳。”
铁寒衣却仍旧面有不豫之色,但也没有反驳。
景阳轻叹一声,摆摆手道:“且再看吧……”
剩余的日子,那孟安然自知时日无多,倒是每日来找景阳,将毕生的心血都一一传授,也将许多朝廷江湖之中的奇闻轶事都讲出,增加他的阅历。
景阳本来距离第七品境界便只有一脉之隔,然而那得自秦帝的功法过于霸道,而自己家传的一点赤诚心法又过于温和绵延,使得自己反而长久卡在这个阶段。
他又学到传自孟安然的儒家春秋道与中庸道两大功法,那春秋道也便罢了,过于博大精深,孟安然也并未修行,故而没有让景阳立刻习练。
于是这中庸道成了目前景阳突破的不二法门。
中庸道,顾名思义乃中正平和之道,讲求内外合一,天人合一为至高境界。于修炼之时,便是重冥想,内修磊落阳明之心,为纳天地浩然之气,杂糅一体,方可成就。
于这心法修炼之道,景阳进步并不明显,他内心深处毕竟对儒家学说没有什么认同之感,但那孟安然的射术却被他学了七七八八,有所小成。
孟安然的箭道,称作乾阳融天弓,六合致中箭,精髓在于一个融字和一个中字,能够将自身、手中弓,所发箭矢与天地自然相融,化而为一,达到箭出犹如神出鬼没,力道犹如天地镇压之境。
据说修炼到至高境界,可以以天地为弓,以日月为弦,以浩然正气为矢,放出无上箭气,汹涌磅礴,无坚不摧!向来与北戎的自在魔弓、西狄的望月妖弓,以及那神秘莫测,号称箭中之神的造化天弓并称为天下四大神箭!
景阳一手握弓身,一手持箭矢,脚踏无边大地,意与神合,仿佛可以感应到大地缓慢而沉雄的脉动。
忽的一阵风过,景阳蓦地心中一动,手臂一松,已然将手中箭放了出去!
但见箭光迅速,犹如雷霆流光,瞬间嗤嗤响动刺破空气,正中那后园假山,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响,碎石乱奔,散乱而下,哗啦啦倒了一地。
“嗯,心无旁骛,意境平和,适才这一箭你已然领悟了乾阳融天弓的精髓,也可以说悟到了我中庸道天人合一的境界,不错,不错!”孟安然一捋胡须,满意地笑着点头道。
景阳心中也暗暗欢喜,方才的一箭他以大地为根基,以那一阵风过为契机放出,果然收到了奇效,隐隐感悟到了这箭道的真谛。
“不过也不要得意,你只是初窥门径而已,距离大道尚远得很呢!你只知道借助天地之势,却还不懂得与之融合,不过是一种巧劲,算不得真正掌控。”
景阳笑道:“路还长着呢,这武学之道犹如渊海,非一朝一夕之功。”
孟安然点头道:“不骄不躁,很好……只可惜,我却不能这么悠闲了……”
望了脸色一白的景阳一眼,孟安然继续笑道:“无妨,我早说过许多次,对于死我并没有什么惧怕的,说起来,世上其实没有人怕死……”
景阳猛的抬起头来,满是疑惑地望着他。
人说世人无不畏死,怎的这孟安然却说从未有人曾怕过?
“呵呵,世人怕的不是死,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苟且偷生,无非是两件事:一曰不舍,二曰不甘;得不到的不甘心得不到,得到的不舍得放下罢了!”
“我活到今日,得到了身为读书人所有想得到的,却也见识到了世间的种种丑恶,所以我没有不甘也没有不舍,死对我而言,是一种最自然的解脱……”
孟安然哈哈大笑道:“虽说我死期将至,却也不愿见你们每日悲切,这便去也!”说罢竟是抽身便起,身子掠空,踏上九霄之中,只留下一阵最爽朗的笑意,回荡在城中。
景阳知道,这一别便是生死之隔了,凝视着长空之上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黯然,将手中长弓紧紧握住,直待那身影完全消逝,方才转身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