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半谋杀案
我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会坐在餐厅里,而且是屏风背后的位子。是的,我总是等人最少、午餐食物快撤走的时候才去就餐,可好像不会坐得这么久吧。一般情况下,五分钟我就可以搞定中饭,因为和富二代们一起就餐总让我感到一种很不自然的羞愧感。
我偷偷地回头张望,周围人不多。
向易涵一脸的沮丧地坐在那里,点的食物没还没动过,等人的架势。她那样子,显得百无聊赖,半响,她才端起酒杯抿了半口。这么一来,她的眉头倒皱紧了,好像入口的液体刺激了体内的肠胃,有些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拿勺子敲敲高脚杯。服务员马上半弓着腰出现在她身边。她让他把酒杯拿走。
我可是从来不敢这么做的。
她开始吃意大利面,大概面已经凉了,只勉强咽下两口就搁下了叉子。她摸了摸肚子,好像有点反胃。不到几秒的功夫,她捂着嘴巴冲向了洗手间。
虽然不良反应来得如此迅猛,但她的动静不是很大,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服务员送上来一杯果汁,搁在桌上。
她还没有回来。
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偷窥她,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不算偷窥,可为什么心里总有点偷鸡摸狗的感觉。
此时,一个靠窗而坐的女人显得有些跃跃欲动,两条腿动来动去,搁上放下。她在看今天的晨报,桌子上的咖啡还剩半杯满。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双排扣长款风衣,戴着一顶水貂毛圆顶帽,头一直低着,面目看不太清。
她收拢了报纸,双手插在衣袋里,起身走向向易涵的座位。没有人注意到她。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以最迅速的动作打开,洒入果汁杯里。我居然清楚地看到,药粉很快溶解了。服务员正向她那边走去。她轻轻地拿起了桌上的杂志翻看。神色不惊。
那本杂志是《南方佳人》,我刚好看得到封面。过去睡我下铺的女生每个月都要买一份,基本上全是明星绯闻,有时候还独家刊登几桩夺人眼球的商政届丑闻以增加销量。前阵子,这本杂志发行了电子版,我点开来浏览了一下,大致上依旧还是过去的风格,前一半都是明星绯闻,内容低俗**,后一半却出乎意料地刊载了几篇知名专栏作家的文章,还介绍了这一季最时尚的服装搭配,尾页则是著名腕表的广告。看来,这份杂志是要逐渐走上高端轨道了。
那个身份不明的女性在翻页时,嘴角流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她专注地翻阅着,直到服务员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又十分自然地把杂志放回桌上,转身离开。
是离开餐厅,而不是重新回到原先的位子。
向易涵从厕所出来,脸色一下子比先前苍白了不少。她不打算吃点什么了,叫服务员把食物撤下去。
但她还是——毫无任何疑虑的——喝了几口果汁。
她没有离去,又坐了半个小时,期间,她不断地打开和合拢那本杂志,偶尔皱起眉头,像是不太满意。
最后,她看了看手表,叹出一口气,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起身走出了餐厅。
在她喝果汁的时候,我看一眼窗外。那位神秘女性并没有离开太远,她站在前面的梧桐树下,透出橱窗盯着她拿起杯子。
于是,她的嘴角又现出了一抹笑容。
接着,不知怎么回事,天黑了。时间的跳转有点大。路灯总不那么明亮,仿佛在专门照顾那些准备出来偷鸡摸狗的人士。
我走在红砖房的道路上。红砖房是迪克尼斯的学生宿舍楼,每栋都是三层之高,非常像居民别墅,外观故意建得简陋粗糙,使之与绿树相映成趣,营造出别致的情调。从正面看起来,每栋楼无疑都是两所房子的结合体,第一层开着两扇门,但这两扇门只有住在一楼的人才能进出,住在楼上的人都从建筑物后面的走廊楼梯上去,而走廊是包在楼里的,下面有一个门可以进出。有一次看了学校的建筑图示(那东西总共有厚厚的两本),我才发现,每层楼都是两个布局各不相同的套房,四个人共住一间。他们还有一个权利,就是在入住之前可以凭自己的兴趣改造房间,或进行重新装修。
以前,我可从来没有进过这个“贵族小区”,仅仅只是从图书馆的顶楼咖啡厅眺望过一两次。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漆黑一片,夜空中的云层反而清晰可见。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样的,除了外墙上的数字各不相同,以及楼下小花坛中的植株有所差异。
没有什么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分,大家都可以住在一栋楼里,只要男女不混居一室即可。
此时临近午夜了吧,周围无人走动。
我在几条道路间毫无头绪地行走。偶尔会远远地看到校警在巡逻,还得避开他们。
不知出于何故,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站在第23栋楼下。我可从来不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但楼下进出口的那扇门开着。走廊里的灯是亮的,每栋楼都无一例外。
我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旁边有棵繁盛的树,正好与路灯紧邻,灯光被枝叶剪得细碎。
我开始思索此行的目的,找不到适合的理由。毫无疑问,我是被某种无名力量驱使到这里的,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这种力量是什么,又是出于何故驱使我到这里的,就不好说了。
有时候,我确实会一下子出现在某个地方,至于是通过怎样的途径到达那个地方的,便无从追究了。就像我父亲去世的那天下午,本来,我在房间里剪一副插画,剪得很认真很谨慎,突然之间,剪刀从手中滑落,记忆暂停在此刻,然后,我就站在门背后了(这又是我意识到的),心生疑惑,但在重新建立起新的思想之前,我又不受控制地去转门把手。门打开,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外面,举起手,做出正要敲门的样子。他一脸诧异,确实,他正打算敲门。最后,他告诉了我们我父亲的死讯。
一直以来,从卧室到门背后的记忆都没有出现过,就像是跳帧现象,那一部分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彻底盗窃了,无从追踪。这样的怪异现象会时不时地出现,但都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故发生,我也就习以为常了。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一个女生突然从23栋跑了出来,她从背对着我的方向快速离开。
短发,背影看起来很仓促,像发生了紧急事件。
下意识的,我起身去追她。
她一路跑着,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压根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也没有特意回头张望,看来她丝毫没有想到会有人跟踪她,就像她从来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在她的果汁里下药。
回过头来想一下,那个神秘女人给她下得究竟是什么药,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损害啊?
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幸好这里的树比较多,有遮掩。
她没有朝大门的方向走,那里有警卫室,这个时候大门肯定关着,出去会有点麻烦,警卫要登记她的名字,稍微询问一下原因,然后找人陪她到停车场,如果是回家,还会派人护送她回去——这是对富二代的安危保障。而对于我,则根本不可能出得去,要是被发现,一定被当做违反校规处置,指不定会因为这个小误差从迪克尼斯滚出去。因为闲杂人等绝对不允许进入住宿区,即便是家长,也要进行登记才行。
她好像在特意避免麻烦,一直朝反方向跑去。眼看就要到住宿区最末端,她停下了脚步。我赶忙蹲下,躲在花坛下。
这时,她倒回头扫视了一圈,整个情绪似有所平复,发现没人后,慢慢地走向围墙。
围墙上爬满了扶芳藤,下方还是小小的长方形花坛,栽种着叫不出名的花草。
迪克尼斯的植物数量真不知道要比人多出几倍。
她站在花坛沿上,伸手去攀围墙顶。
我观望四周,发现较远处的围墙上装着一个摄像头,这边的几个路灯旁也装着摄像头。直觉告诉我,她所选择的这个地方,一定是摄像死角。住宿区一定装着数不清的摄像头,以便监控到每一个角落,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安全保障,另一方面,要真是发生不好的事情,就可以从监控录像里探究一二。
那么,我在住宿区逗留的事情早晚会被发现,再加上刚刚鬼鬼祟祟地跟了她一路,则一定会被挂上心怀不轨的罪名。看来,我总逃不过被捉弄的命运。
万一,摄像头没有拍清楚我呢?也不是不可能,光线那么暗,再加上树有那么多。
这么想着,我特意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了上去。
转瞬之间,她就攀上了围墙,然后跳了出去。她身上矫健,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我也跟着翻过了围墙,这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外墙外面还是迪克尼斯。不过,这是公园后面的那块闲置地,暂时还没有对其进行规划。由于很早以前是花木园,就把这片种着银杏、广玉兰和香樟的小树林保留了下来。
她在树丛间穿梭。夜里的空气特别清凉,我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她究竟要去哪儿?
只有双脚不停地在落地的枯枝上踩踏的声音。
我尽量和她保持一段不让她发现的距离。黄土地坑坑洼洼,实在不容易行走。
我暗自叫苦,一抬头,猛然发现她停住了脚步。
我赶忙躲在树后,一个女人在她眼前出现了。黑色风衣,就是白天那个神秘女子。
“怎么,怎么是你?”她口中牙齿发颤。一听声音,我便知道,她就是向易涵。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回,风衣上的帽子几乎遮去了她的半张脸。
向易涵在向后退步,神秘女人却相当镇定地向她靠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我仔细地听向易涵的声音,感觉不像是害怕,而是惊奇。
对方没有回答她。
“那主意不是我出的,整件事情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刚好在场罢了。”向易涵停下后退的脚步,可能她意识到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
“你不会是在跟踪我的?”她又反问道。
对方还是没有开口,依旧稳步走向她。
三步之远的地方,她停住脚步。
向易涵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为什么要挡我去路?”
神秘女人的右手在做小动作,她似乎从衣袖里抽出了……一只笔。大概是吧。然后……笔帽好像掉了。
她究竟要做什么?难道让向易涵把手摊出来,留个号码给她?
不!正当我意识到什么的那一秒,尖锐的笔锋已经插进了她的喉咙……
向易涵往后一倒,双手按着脖子,在地上匍匐。神秘女子拉住她的腿,骑在她身上,然后,她从口袋里拉出类似丝巾之类的东西,裹住向易涵的脖子。
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她还在死命地把笔往更深处插去。
她难道要戳穿她的脖子?
向易涵痛苦地挣扎着,但她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反抗是那样的无力。她的双手举着,不停地抽搐,像要掐住凶手的脖子。
神秘女子一面狠狠地把笔插下去,一面不停地从口袋里抽丝巾。
我懂了,她是要把血迹擦掉,好不暴露犯罪现场。
这个女人的心思太缜密了。
向易涵终于停住了挣扎,她整个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个女人还在不停地擦拭血迹。
她的口袋里好像压缩着数不尽的丝巾。
我感到不寒而栗,一不小心踩在了枯枝堆上。
划破夜空的巨大声响。
凶手立马抬头,她已经发现我了,正从向易涵的尸体上站起来。
那一瞬间,我只能想到她是可怕的魔鬼,她拥有强大而黑暗的力量,她可以像杀掉向易涵一样轻而易举地将我除掉。
我条件发射的动作,就是逃跑。
然后,我一转身,脑袋就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脯上。
他抓住我的双手,力量之大,无从想象。
等我尖叫的时候,我便醒来了。透过窗户的光线照射在天花板上,这是一个梦。
生死的倏忽之间,事态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反转。
像被一个劣质的恶作剧作弄了。
我掀开被子,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我的手脚冰冷,额头上冒着冷汗,完全是被梦吓的。
要是有牛奶就好了,打开橱柜找了找,发现还有半罐盒装的。
喝下去后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走到阳台上,夜色寂静,河道里闪着粼粼水波。再一次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是,真能确定那只是个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