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了这么久的病秧子,珍珠粉BB霜这样必备的道具从来不离身,此时当然也被我收到了随身的袋子里,在必要的时候是需要补补妆的。
但是司徒独醒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现在不是错愕的时候,因为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保持着那个笑容。一旁的神捕大人韩陆修也重新提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刀,表情严肃凝重地看着我身后。
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奔腾。
我乖乖把霜交了出来,司徒独醒在脸上抹了一番之后,脸色也变得苍白病态,配上他那精致的面容看起来简直是黛玉附体。他做完这些就自顾自地坐到了凳子上,一瞬间目光就变得哀伤幽婉,浑身像是没有力气一样倚靠在了石桌上。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转头,看到一队人马快步走到亭子前。为首的人身上的铠甲反着阳光,看得我一阵眩晕。
“韩捕头。”来人对韩陆修抱拳,韩陆修也回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那人的目光越过我,直接看着我身后的司徒独醒。
这应该就是刚刚韩陆修说的京城护卫队。护卫队长魁梧的身子充满了我的视野,气势汹汹,让我心里不由得担心司徒独醒跟人家不成比例的小身板儿有被摧残的危险。
谁知道他突然跪了下来,连带着身后的卫兵也跪了一地。他低头,声音嘹亮:“参见三皇子殿下!”
“嗯,起来吧。”司徒独醒的声音虚弱不堪,像是碰一下就会倒掉。
我诧异地瞪着他。前一秒还生龙活虎,转换地这么快?最让我不能理解还是刚刚护卫队长的那句三皇子……
队长并没有起来,还是跪在地上,但是已经抬起了头,表情甚是诚恳:“卑职不知道殿下早就到了京城,未能迎接,实在是该死。幸好殿下跟韩捕头在一起,没什么危险,否则卑职死罪难逃。请三皇子殿下回宫。”
“我本就是一路跟随韩捕头进京的,这一路上多亏他的照顾。咳咳……你们起来,我跟你们回去。”司徒独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看着刚站稳又要倒下。
韩陆修大人在旁边恭敬地站着,似乎刚刚和我们讲话的是他的第二人格,现在第一人格回来了,就跟陌生人一样低头站在一边,一动不动,更别说要出手扶他。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司徒独醒,他也不客气,整个人大半就压在了我身上。这厮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是我也不是大力水手,经不住他这么个男人把我当拐杖。我小声在他凑过来的耳边道:“师父……徒儿顶不住了。”
我看到他嘴角微扬,但只是一瞬间,仿佛是故意让我看到的,这么细微的动作和迅速的时间,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身子稍微正了正,我身上的力量稍微减轻了一些。他改为紧紧地扶着我的手。
卫队长带着我们到了一辆马车旁,我撩开帘子让司徒独醒进去,自己也爬了上去,听到韩陆修在马车外道:“恭送三皇子殿下。”
马车就在他的恭送中开动。
“师父……”我柔柔自己发酸的肩膀,望着角落里的司徒独醒。他一上马车,刚刚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不见了。他正在研究我的自制BB霜,目光探究。
“师父。”我又喊了他一声,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突然抬头看我:“徒儿啊……你装病的功夫还挺逼真的。难怪越将军府上下都被你蒙骗。世人只知道越家有双娇,却不知道你越三小姐身上,其实另有乾坤。”
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司徒独醒笑容不减地看着我,却像是看透了我的伪装一样,探究BB霜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是我还是不打算就此招供:“咳咳……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自小体弱多病,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会是你说的装病之人。”
司徒独醒靠在马车壁上,悠闲道:“三小姐谦虚。不出门还能下的一手好棋,你家二姐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那天晚上我见你桌上摆着的棋局,是二小姐和棋圣的一次对弈。棋圣为人孤傲,会肯和越昔灵对弈也不过是见着她女流之辈,小小年纪有天赋,喜爱人才而已。摆了一局,越昔灵最后也没能破解。不过能在棋圣手下走那么多步已属不易,有旁观者惊叹棋局精妙,作了棋谱流传在外,至今无解。”
“可是徒儿啊……”他意味深长,“棋盘上的白子一败涂地,可是你的杰作?”
“咳咳,师父谬赞……可是徒儿生病是真,不敢欺瞒。”
我是一个官家小姐,还算是官家里面比较受重视的越逸将军家的小姐,对于朝堂之事还是知道一些。像护卫队长口中的三皇子那样的人物,当然是我重点关注对象。
本朝皇家姓司徒,三皇子名为司徒敦。不过世人大部分对他不怎么了解,甚至名字都没有听过。三皇子殿下从小体弱多病,还在一次重病之中险些命丧黄泉。他的生母丽妃娘娘请求皇上将他送出宫去修养,苦苦哀求数日,终于让皇上点头同意。从此以后三皇子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三皇子也是病秧子,这让我从小把他当成同道中人,潜意识里觉得在这种大环境下“体弱多病”的人就像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的校友一样行惺惺相惜。
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三皇子若真是装病出宫……我心中懊悔。早知道这人是个狐狸,我一定把棋盘收起来放好,不让他看到一个子儿!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他是否相信,只不过病小姐这个幌子……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我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撒谎如吃饭。
马车行地四平八稳。司徒独醒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一旁,不打算在跟我谈论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我撩开帘子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护卫队一个个虎背熊腰地骑马行在马车一旁。
我皱眉,要逃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按照这个行驶速度,马车不一会儿就会到皇宫的大门口。为了逃离将军府,要进皇宫这个更大的牢笼,我是不是有点亏?
我瞟了一眼司徒独醒,他面容安详,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我下意识握拳。我就是被这么一张安全无害的脸给欺骗了的吧……我只当这是个了无牵挂的江湖人士,谁知道还和朝廷有瓜葛……
我挑着帘子的手还没有放下来,司徒独醒微微动了动嘴皮子:“既来之,则安之。”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皇宫的大门,在前方若隐若现。我再一次盯着他看了半晌,我确定他刚刚一直没有睁眼……吧?
其实司徒独醒不说那话,我也知道我是逃不掉的。我悻悻地放下了帘子……
算了。当隐形人是我的强项,再说宫里也没人能认得我。
马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卫队长把我们带进宫门后,和前来迎接的宫女嬷嬷模样的人简单交代了两句就抱拳告退。那宫女年岁不小,看到司徒独醒脸上微微有些惊讶,很快恢复如常,带着我们在皇宫里绕了几个弯儿,走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宫殿前,挂着色彩暗淡的牌子,上书丽景宫三个大字。
“奴婢已经派人简单地打扫过了。三殿下只管放心住着就是。近来宫里为了陛下的寿辰正在大忙,人手不够。奴婢本想着再怎么不济也要给殿下调派个人来伺候三殿下……”宫女低眉顺眼地向司徒独醒汇报。
司徒独醒轻轻摇头:“不必了。”
宫女抬头看了我一眼,重新躬身:“奴婢知道了。殿下有人照顾就好,那奴婢先告退了。”
我想她想说的应该是“有闲人也不会派来,您就凑合着过吧”。宫女嬷嬷看起来恭敬,实际上也不过是在敷衍。司徒独醒倒是不在乎,我本来也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们两个就在我面前把我光明正大地给我安上一个伺候人的头衔,这让我不得不在乎。
这宫殿看起来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宫女嬷嬷方才的“简单”二字很好地得到了印证。我跟着司徒独醒走进来之后,随意推开众多门中的一扇,听见“吱嘎”一声,然后迎面就是一层灰。
我一个没准备被灰扬了一脸,后我一步进来的司徒独醒在我身后悠闲道:“走错了,这才是寝殿。”
声音里有一丝很明显的幸灾乐祸。
我摸摸鼻子,心想着上一次二姐越昔灵对我因“糟糕透顶的棋艺”被大夫人责骂并连累了娘跟着我一起过了几天下人冷眼相对的日子而幸灾乐祸之后,我是不是整天吃斋念佛并在睡觉之前执着地默默诅咒她来着?
好久没有尝试诅咒人的感觉了啊……不知道在这种宫闱之地能不能聚集多一点怨气,让诅咒快速奏效。想到这里我兴奋了一下,望着司徒独醒的背影,偷偷搓着手跃跃欲试。
司徒独醒带着我走到一座大一点的房屋面前,推开了门。这一次并没有四处飞扬的灰尘,我在他身后望了望,里面还算是干净。不过也仅仅就是干净而已。
宫殿内很大,不过显得很空旷。一些雕刻繁复的架子上空空荡荡,应该有些瓶瓶罐罐地摆件,也全都不见了。进殿拐角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了简单的茶具,是十分简陋的粗瓷。
司徒独醒站在门口,没看出他对这宫殿有什么不满,相反他还在仔仔细细地看,似乎十分的怀念。
我脑子一热,在他身后道:“师父小时候住在这里?”
问完了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三皇子七岁出宫,他现在看起来至少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皇子到了年纪就要封王出宫,另修王府居住,不过三皇子从小就被送了出去,封王之事当然也随着他本人被人遗忘而一同忘掉了。
我记得丽妃娘娘去世也好多年了,这应该是她曾经的寝殿。司徒独醒会看出神是自然的事情。
司徒独醒听我这么问,转头看着我:“徒儿你气色好点了。”
“嗯?”
额……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李嬷嬷的话你可听到了?”他问。
“嗯。”
不就是想把我当宫女使么……
“既然这样……”司徒独醒故意拉着长长的尾音,脸凑近了我一点,“你去太子殿下那里一趟,帮我把父皇的贺礼送去吧。”
我满脸黑线,硬着头皮问:“什么贺礼?”
“贺礼不就在你的手上么?”他的目光转移到我手上。
我手中一直抱着那把青松。
“原来你夜探将军府是为了取青松做贺礼?”我真的要吐血了。
送给自己的父亲一把剑?这皇子不会真是在外面住久了住傻了吧?荆轲刺秦王这种故事武国虽然没有,但是从来皇家之间都没有信任可言,更别说明目张胆送把剑。就算皇帝不介意,被哪个有心的朝臣多弹劾几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找罪受的事情……
“你只管送去就是了。”他冲我挥挥手,似乎是在让我赶紧去,别在这里磨叽。他重新转了回去,背对着我,留个我一个颀长的背影。
我对着他的背影一笑,看着手里的青松:我找到比诅咒更好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