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亲戚们知道了秋霞生病的事儿,开始陆陆续续地来探望她。
她睡在床上,只需要做出一个笑脸,并不答话,暗地里又将各位亲戚打量了一遍。
说实话,对于老爸这头的亲戚,秋霞是半点好感也没有。前世老爸和老妈最终走到离婚的地步上,跟他们在后头撺掇脱不开关系。
老爸兄弟姐妹挺多,可那个时代孩子夭折率挺高,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两男两女,大姑年纪最长,再就是大伯,老爸行三,还有一个小姑。
大姑嫁去了外地,自然没有过来。大伯倒是一直在本地娶妻生子,只是性子跟老爸差不多,也是个妻管严,这上班的时间自然也没有过来,来的是秋霞最讨厌的小姑。她没工作,就在街上摆摊,家里条件不错,就是性子跟街上的所有妇女一样是个多嘴的,又夸张又做作,所以小姑来的时候,她干脆就装作睡着了。
李德利特别不高兴,不过孩子刚生了大病,又不好说她,送走了小妹脸上难免就带了几分阴沉出来。霍明玉看见他那模样就忍不住刺他:“孩子这还病着呢,你摆个黑脸给谁看啊?这病人本来就要多休息,秋霞不是睡着了么?你还要把她专门叫起来伺候你妹妹还是怎么?”
老妈就是这点不好,无理都不饶人的,秋霞窝在被子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有些过分了,明明三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使性子呢?
李德利不知道怎么反驳媳妇儿,摸了烟出来一晃:“我出去抽根烟。”
他前脚一走,霍明玉一巴掌就拍在秋霞的屁股上,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真是……听见你小姑进门儿就睡着了,装得可真不怎么样!难怪你爸不高兴,你也太不像话了。”
秋霞拉了拉被子,转头冲老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妈……”
“叫妈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护犊子,你还惹他,这下好了,把你爸得罪了,我看你怎么办!”霍明玉其实也是个护犊子的,要不然就不会没好气地唠叨李海,而是该责怪秋霞没规矩了。
摸了摸耳朵,根本就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让她跟老妈说,小姑不是个好东西,撺掇老爸跟您离婚,刚离婚之后还没一个星期就开始给老爸介绍女朋友给我找后妈?
唉,这有些事儿心里清楚比不清楚还难受呢,秋霞逃避似的望向了窗外。
正是刚开学没多久,阴历二月初,早春的枝头上刚冒出了细细的嫩芽,似乎经不住初春的寒气,在枝头颤巍巍地抖动着。从老式的木格窗户望出去,窗外的景色犹如一幅被定格的老相片一样,充满了回忆的气息。
秋霞皱了皱眉头,早上醒来看见这扇窗户,她就恍惚了半晌。肚子早就不疼了,突然没有了那种疼痛的折磨,似乎有些不太习惯,顺带着都觉得现下的景象不真实起来。
直到看见和衣在床前守了一夜,趴在床尾打瞌睡的老爸,她才又高兴起来,真的是重生了,不是做梦呢!
看见姑娘对着窗户发呆,霍明玉以为她是想出去了,毕竟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爱调皮捣蛋的性子,也就是小学五年级之后慢慢变得内向起来,骨子里的东西怎么都应该没变,不是说人看从小么?于是顺口说道:“别看了。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说你已经好多了,再留院观察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秋霞惊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
霍明玉看了看点滴,没好气地说道:“待会儿你自己哄你爸啊,我可没那闲心。明天我就得回厂里上班了,这边儿都得指望你爸呢!”说完忽然觉得李德利如今没事儿做好像也挺好的,像姑娘生病这回,要是两口子都在上班,谁照顾孩子啊?
听见老妈提起回厂里上班,秋霞来了兴趣:“妈,我昨天恍惚听见你跟爸说准备不在厂里干了,是真的么?”
“狗耳朵真是尖!”霍明玉嗔了她一句,坐下来有些惆怅地说:“还怎么干啊?东西没销路,工资也发不出来,谁还有心思上班啊?就是个空壳子罢了。离得这么远,公交车也坐不了,也不方便。还不如辞了回来做别的呢!反正这饭碗又丢不了。”
她目前是在市啤酒厂里干副厂长,管着内务。市啤酒厂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有十多年的历史了。如今改革开放了,工艺落后的啤酒根本就销不出去,上头还抓得紧,看见效益不好就要削派去的干部。正职的那位厂长后台硬,人家不好说。老妈就成了顶罪羊,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秋霞知道,要是老妈回来日子会更加难过。于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妈,其实我觉得啤酒厂挺好的。反正现在我也大了,你就别操心我了,好好工作呗!”
她这口吻惹得霍明玉脸色一松,笑出了声来:“屁大个娃,知道个啥!少操心你妈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快点好了去上学,这学期争取考个年纪第一给你妈我挣口气就行了。”
不是霍明玉夸耀,自家的条件在所有亲戚中不算好的,孩子的相貌也不是最出挑的,可是这学习,所有亲戚的孩子都比不过自家孩子。
小升初按户籍所在地划分,虽说分到的凤凰初中不是全市最好的,可也不算差,孩子上学期考了全年级第三名,可让他们两口子过了个好年。作为家长,还有什么比孩子学习好更值得夸耀的呢?
想起妯娌和弟妹又羡又妒的眼光,霍明玉就觉得浑身舒坦。
秋霞一听却叫了苦。往年她学习好是不假,可禁不住她都毕业十几年了啊,十几年没有参加过考试,看过那些什么代数语文的,这再要考个第一名,她还真有些心里没底。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劝霍明玉打消从厂里辞职的念头,她想了想还是把话题绕了回去:“知道了妈。你看去年你没盯着我,我这学习还不是挺自觉的。你就别辞职了呗,多麻烦呀,我学习上头不用你操心的。”
正说着,李德利进来了,脸上倒是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温和,正好听见秋霞这话,走过来诧异地瞅了一眼李海,在床尾坐下了。
霍明玉正看老公的脸色,倒没注意什么,笑着对李德利说:“你看咱姑娘,还操心起我工作的事情了,真是人小鬼大!”
李德利哼了一声说:“小孩子家家的,还操心大人的事情?”这就还是在责怪李海见了小姑就躲着装睡的事儿呢。
秋霞赶紧求饶:“爸,我错了,可我又不知道小姑来了,我是真困了。”
李德利两口子脸上都是不相信的表情,骗谁呢?前一分钟还挺有精神地问点滴要多久才完,听见她小姑在门口问话的声音,立刻就睡着了,喊了一声也不吱声,不是装的是什么?
不过姑娘都承认错误了,李德利也懒得说什么,扭了头对霍明玉问道:“你请假到今天?那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
霍明玉上班的啤酒厂在市郊,不通公交车,往常都是周一去,周六回来。李德利在家没什么事,周一早上就骑自行车送老婆过去,周六下午再接。
霍明玉点点头:“行,我自己骑车去就是。就你们爷儿俩在家,孩子又病着,你别心疼钱,多做点儿好吃的给孩子补补。”
李德利“嗯”了一声,坐在床尾就不说话了。
霍明玉就扭头嘱咐吩咐要听话什么的,,正烦着如何才能让老妈留在厂里别辞职,心烦意乱的,胡乱答应了一通都没注意老妈说的什么。
说了没两句,霍明玉交情好的同事又来了,两三个人坐着聊了一会儿,霍明玉和李德利送了他们出去,秋霞却在床上兴奋了起来。
她想到怎么跟老妈说了!
这个时候市里不少国营企业都开始进入了改制的时候,刚老妈同事过来也提起过,火柴厂和肥皂厂都正准备改制呢。跟她前世的记忆一对衬,啤酒厂改制估计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
毕竟啤酒厂的产品没什么销路,主要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给职工们发福利了,除此之外基本就没有了别的销路。本来当地人喝啤酒的就少,逢年过节招待客人最有面子的是小香槟,再就是竹叶青、泸州老窖,啤酒基本不上正桌的。
一个没有利润的厂子,被改制是早晚的事情。
霍明玉心里也清楚,不过在她看来,改制就是一滩泥沼,弄不好就会把自己给陷进去。尤其是听见今天来的同事说市委决定对火柴厂和肥皂厂改制,已经叫工业局拟定计划了,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啤酒厂改制之前脱身。
不过没有脱身之前,还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是?她打算晚上多陪儿会儿姑娘,晚点再回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