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刘氏神色缓了些,一边盛菜一边念叨:“你那般能耐,怎么不给我考个进士秀才的回来光宗耀祖呢?~~~”
“哈~~~”小舅舅仍旧神色不变的笑了笑:“娘你也称我,那进士哪有那般容易中的呢~~~至于那秀才,一科也就中个一两人吧~~~”声音顿了一下,他又道:“再说京官哪能得逍遥呢~~~到时候离的远了,也不能随便回来看娘啊~~~”
刘氏瞪他一眼,低头撤了火,一边盛菜一边回道:“就你道理多,其实不过就是吃苦怕累,从小就惯是个偷奸耍滑的。幼时读书便不好好读,成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打了同窗还逼迫别人帮你抄书欺瞒先生!你看看你那一笔烂字写的,到现在练不出来!”
听得自己的烂帐被揭,小舅舅摸着鼻子讪笑不语,可刘氏仍不饶他,只是愤愤的说:“十里八乡但凡有惹事的,那一定是跑不了你的,一抓一个准!累的我给人赔了多少不是!长大了更是不像个话,年纪轻轻的便不肯再读书,就知道县城衙门四处浪荡……”
小舅舅眼看刘氏越说越怒,忙一把接过她手中的盘子道:“啊,娘,我去摆桌了,你把那吃食装了盘吧!”
刘氏横了他一眼,只是叹了口气,道:“自己去西屋打些酒来,等会我给你烫了。”
“是,是。”小舅舅连连点头,从碗柜下头拎了个陶罐端着盘子自顾自打酒去了。只剩下刘氏站在灶上打开那纸包,看到里面是半只烧鹅,几两卤羊肉登时又不高兴起来。
“明年春上便要去京里应考,也不知道给自己攒些钱打点着,一有了几个钱了,就轻狂的不是他,净知道胡花!”
唐瑄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却心下暗惊,这小舅舅的光辉业绩且不说,居然敢把科考说成这样,要么是真的太过轻狂,要么就是个真真聪慧的。
唐时,科举是分科考试的,正经的文科只有秀才,进士,明经三科。其中秀才科考只考方略,大约是诸葛亮隆中对那劲头,能上榜的应当算是七窍心肝的人中龙凤了,不是读书便能读出来的,所以极少有人能中,一科也就一两人,划下来举国上下十年也就能出三五个,后来因为大家都屡考不中,皇帝一怒之下干脆撤了这一科。
进士跟后来的科举差不多,考的杂些,诗书时政之类,只要上心苦读,到了须发皆白时多半还是有些希望的,也向来被视为做官的正途;而明经,就只考些经书释义了,但也不可小看,能考中,至少也是个博闻强记理解力强的。毕竟,若真要如他说的那般容易考,那不是人人都有官做了?甚至……唐瑄觉得说不好,这人说的最后一条,才是他不考进士的真正理由……
正思量间,小舅舅拿着酒罐子又进来了,随手放到灶上,便立刻端起了刘氏装好的烧鹅,拿了碗筷塞进了唐瑄手中:“紫珠,走~~~咱们吃烧鹅去咯~~~”
刘氏一见,登时慌了,也顾不上说他,便忙来抢唐瑄手中的瓷碗:“你这轻狂样子,要是摔了碗那不得割着她啊!”
唐瑄傻傻的站在原地任由刘氏抢了那碗还来哄她,忽然明白了小舅舅为什么性格这样奇怪了。原来刘氏看着是个厉害的,其实非常宠孩子啊,这就是俗话说的刀子嘴豆腐心了吧……
果然,吃饭间,刘氏自己根本不沾那荤菜,只是一个劲的劝着小舅舅和唐瑄多吃……
……
……
那日吃完饭后,小舅舅睡了个午觉便离了镇上回了县里。后来第二日便有人送了些油盐腊肉并一吊钱到了家里,刘氏本是不高兴收的,可是小舅舅是个奸猾的,压根不打照面,只让人送来便走,刘氏无奈只得收下。唐瑄看那人行止,估摸着小舅舅就是个在家狂的,出了门很有可能是斯文败类那种腹黑类型的……
唐瑄后来才知道他叫唐铭,在县里衙门上做狱卒,大小还是个头目,虽然正经收入不多,但是灰色收入却不少,还不用交税服役,生活相当松快。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如今大了更是八面玲珑黑白通吃,在县里多少也算是个人物,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注)
听这话时,唐瑄自然是有些黑线的,但是在现代看了些电视剧的唐瑄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潜规则而已。
至于这货为啥好端端的浪子回头要去考功名就更让唐瑄黑线了,听他和刘氏那话头,竟然是因为他调戏人家大家闺秀,被人家老爹打上门去嫌弃他不学无术说什么匹夫贱吏的……然后某些人一怒之下挖粪涂墙决定考个功名得个官位,好把那小姐娶回来好好羞辱一番之类的……
这种让唐瑄冷汗直冒的雷人理由,恐怕也就只有这位极品小舅舅能干出来了,不过唐瑄倒不会为那位小姐担心。首先刘氏就不是个坏心的,教出来的儿子断然也坏不到哪里去;其次那位老爹能上门羞辱他,断然是个厉害的,教出来的小姐也未必是个善茬;再次……如果真不在乎一个女人,有人会为她去考个功名吗……
终上所述,唐瑄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大坑而已。
时至四月,日子过的还算平静,刘氏每天仍旧是天不亮起床,上午趁着天凉在地里忙活。晌午回来给她做了饭,除了去菜园子摘菜,多半就不出门了。
二舅舅唐林仍是日日都来,每日也都会带些新鲜的蔬果,跟马氏也会时不时有些磕碰。唐瑄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是想想这稀罕种苗是小舅舅唐铭找的,地是唐林种的,又觉得他孝敬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况且傻人都是心思简单的,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没有任何道理说道。
过了晌午饭,一下午的时间,刘氏都在火塘屋里做鞋子,拿着针线缝制那做好了的褙子。唐瑄闲来无事只能在一旁坐着,穿越来之后这些时日,她基本是无事可干,读书写字,那是不可能的;搞发明创造,也得先有些材料。更何况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如今看到了小舅舅唐铭那感觉便更加清晰了。
就唐铭那跳脱的性子和光辉伟业来看,他幼时不仅不是被过度保护的,说不定还是个放养的。可是对她,刘氏却事事都照看着些,不准做这不准做那,照说都五岁大的孩子了,也该放出去跑跑了。这么一看,唐瑄不免在心里犯嘀咕,搞不好,这紫珠可能会跟她二舅唐林一样,也是个有缺陷的。要不然怎么这么大了成日不说话大家也习以为常呢?
这么一猜测,她更加是不敢干些太出挑的事情了,整日里就跟在刘氏身后当个跟班,暂时能做的,也只有挖挖土种种花了。这些事刘氏倒是不拦着,因为没什么危险,多半是只当她有样学样了。
这会唐瑄坐在刘氏旁边,一边看她纳鞋子一边翻弄她放些布头的针线篮子,里面整理的非常整齐,大多是些黑的蓝的麻布,也有些小块儿的花布,甚至还有些丝绸的碎片,有红的绿的,颜色鲜亮,摸起来非常滑手,放在皮肤上蹭着也极为舒服,比之麻布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刘氏忙活着手里的活,拿眼瞟着紫珠在篮子里头翻弄绸缎布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个精明的,小小年纪就知道惦记好东西。”
说着她使劲穿了一针,又抬手拿针在头发上刮了一下道:“等忙完手头的活,给你扯两尺细白绢布做两身里衣吧,这么大了,总穿些麻布也不好,明儿把皮肉都磨的糙了。”
看到紫珠放下绸布片连连摇头,刘氏又笑道:“绢花裙子什么的,等你再大些再说,庄户人家的,也不兴穿那样。”
言罢也没指望紫珠回话,只是自顾自的又絮叨了起来:“你小舅舅今年秋后就要上京了,得明年春上才能回……”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深深的叹了口气:“总要多做几双鞋子,打小穿鞋就废,一年好几双新鞋可从没过过年。”
紫珠默默的看着刘氏,忽然觉得她的神情很是落寞,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但是应该是非常寂寞的吧?不然也不会见天跟她说这么多话了。
“这几个娃儿啊,就没有一个是乖顺的。”刘氏仍在叹气:“主意一个比一个大,任凭什么事都没一句商量的。你大舅舅也是个不消停的,小小年纪便跟人出去当兵,那时候才多高一点啊,还没堂屋里那案桌高呢,可任说什么拉都拉不回来。”一边念叨刘氏手上一边使着劲,好像回忆起往事就是一肚子的气要撒到那鞋褙子上:“好在老爷保佑,好好的回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腿的。”
抬手把缝完了的线拿牙咬断,刘氏又捻起一根线穿起了针,眯着眼半天穿了进去,一边扯线头一边说:“要我说就是当皇帝不知民疾苦,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就不知道糟蹋多少良田,累了多少后生!还好死的早!当今皇上也不知能消停几天,哎!刚坐上呢就四处找些闺女,眼见也不是个好的,就看着吧,等着给他爹守孝一过,准保还要张罗采选……”
闻言,唐瑄惊讶的睁大眼看着她,刘氏这是在咒皇帝吧?!不是说封建社会都愚忠么?!这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