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唐瑄惊讶的睁大眼看着她,刘氏这是在咒皇帝吧?!不是说封建社会都愚忠么?!这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吧?!
当然这时候唐瑄还不知道,盛唐时候,民间议论天家是个常事。那帮子文人士子还动不动就开大会坐而论政,非得要说出个优劣才罢休,这若是后世,该叫非fa集会了。当官的更是如此,犯言直谏被当成是一大美德列入考评,别太过分就没有什么丢官罢职的问题。若非如此,那秀才进士之类的,考的方略时政岂不是瞎考呢?
女人说政在当时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妃子的,若是说的有道理还会被大臣说成是贤妃,不像后世,动不动就什么**干政如临大敌。甚至那平康里坊中的歌姬舞女,上得台面都知些时政,若是真说不出来些什么,反倒会被认为是没水平,乡土。当然,这许是跟统治者的自信有关系,一个人要是觉得自己事事都做的好,多半会喜欢听人评价,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能让他产生一种智商上和道德上的优越感。总之,只要不搞什么邪教替前朝招魂,多半是没事的。
如此,刘氏自然是丝毫也没有觉悟到自己说了多了不得的话,只是话题一转又说起了别的:“说那些个小婆的哪能是个好的?哼,搁我,那一堆妾室的,就是再有钱,再富贵也不得嫁!”
唐瑄无言的看着她,低头看看她穿着麻鞋的大脚,又抬头看了看她布满皱纹的大手,唐时的女子都是这般想的么?那真是可怜了后世那些三从四德的。
刘氏倒不会管唐瑄在想什么,东家西家絮叨了半天,话头便又转回了自己儿子:“老二又是个遭病的,唉~~~可怜我的儿啊,也是我这个当娘的误了他。那时正是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呢,七月里农忙,顾不上他,怕谷子淋了雨啊,就住在场里看着。”
刘氏的脸色变的苦闷,她沉默了一下,仿佛回忆着什么:“那夜里就下着大雨啊,轰隆隆的雷子,扯了好大的闪,当时我心里就不安,可是下着那么大的雨,又不能回来。”
“第二天回来,你二舅就说怕呢,他说晚上打雷,窗户外头白花花的一片,怕的睡不着。”说到这里,刘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当时怎么就不能多陪陪他呢,总想着小孩子怕打雷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一边说,刘氏一边慢慢的缝着手上的鞋子:“后来,他不说打雷怕了。可是跟他说话也听不见了,走的老近老近娃儿都听不见……”
“当时我吓坏了,忙带着他去看,可那时候你五舅姥爷又不在家,只得找别人看。看了就说不是什么大事,暑天里热呢,上了火。给开了些大寒的药,那大寒的药哪是娃儿能喝得的啊,没喝几幅,耳朵不见好,人就开始抽搐。”
刘氏的脸色很难看,唐瑄以为她会抹眼泪,但她却只是神情难看了些,并没有眼圈发红的征兆:“直会儿连会儿的抽,抽的口吐白沫,我大半夜的抱着他四处找人看,一直到找到了几百里外槐树村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人家说是有些个能耐的,但那婆子说干些伤阴德的事情多了,几个孩子都没个好的,人家也早就不干了。”
“就求她啊,大晚上的跪人家院子里,后来那婆子算是松了口,这才给你二舅看了,说是羊角风。可是别的病倒好说,这羊角风哪是什么好病呢,她这些年不给人看,家里那祖传的药也没了,那婆子拿那药罐给我看,说让我应了命罢。”
“那我哪能甘心呢,就抱着那罐子哭。可能也是该局,那罐子里竟还有一颗药黏在罐子口那里头,给我一颠,掉到底下去了。”
说到这里,刘氏的脸色松了些:“那婆子就说你二舅也是个命不该绝的,只是一桩,那药本就是狠药,年月又久了,吃了她也不能打包票。”她使劲扯着手中的针,把那针脚扯紧了:“那我能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不管怎么样,还得谢谢人家。”
“后来老爷保佑,吃了那药发了顿烧,算是好过来了,可是好好的娃儿也烧傻了。”刘氏叹了一口气,用极度遗憾的口气说:“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有次给他洗头我才晓得,他那哪是耳朵不好,他是自己往耳朵眼里塞了些麻线头子!”
本来唏嘘不已的唐瑄听到这里,近乎是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刘氏,果然听到她垂着头低低的说:“想是那时怕打雷吧,自己半夜三更的在那被褥上扯些麻线头子塞在了耳里,到底是孩子啊,一回头便自己忘了。可那麻线,塞的那般瓷实,我说话他哪能听得见呢。后来想是日子久了泡了水,慢慢烂出来了吧……”
刘氏这会的神情很是落寞,口中也是连连叹气。唐瑄知道这不算她的错,只能说是当时社会太落后。都说中医不靠谱,可唐时正经的中医都没多少,医学知识大多仍旧掌握在出家人手中。普通人生了病只能四处找些游方的郎中或者是民间的婆子,到底是医生还是骗子这就只有鬼知道了。(注)
只是这样好端端的孩子,硬是给喂了寒药喂火药烧坏了脑子又烧坏了神经,这当娘的心里到底有多苦,恐怕外人是体会不到的。
刘氏沉默了很久,才扯着缝线又絮叨了起来:“你二舅真真是可惜了,其实几个孩子里,他倒是个最聪慧最乖顺的。那小时候,两三岁上头吧,就能拿着树枝子在那地上写自己的名字了,写的方方正正的,好看的很呢!我那会儿见天的忙着种地呢,哪有时间管他啊,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真真是个聪慧的。哪像你那不着四六的小舅舅啊,楞没个正形儿,那一笔字也像是后院那鸡子刨出来的,横七竖八涂成一气,都不晓得是个啥。”
唐瑄听了,也觉得命运无常,唐林的确算是早慧的了,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小舅舅能考明经,比他聪明的二舅舅应该能读个进士吧,怎么会像如今傻里傻气的,还娶了马氏那样的呢。也难怪刘氏心里不平衡了。
正走神呢,刘氏忽然又开了口:“轮到你那个不修福的娘,哎!”
长长叹了口气,刘氏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那小时候,也是个聪慧的,读书写字针线女红,那也是顶好的。衣食住行更是没短了她的,你阿公是个疼姑娘的,四个孩子就紧着她惯,那家里真是要啥给啥,怎么就养出那么个不修福的东西了呢?!……”
唐瑄竖着耳朵正听呢,忽然刘氏又不说话了,正当她纳闷间,却见刘氏咬牙切齿的忽然来了句:“早晓得就该给她按到床上掐死了算了!”
唐瑄生生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刘氏却见她也正向自己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抿紧了薄唇不再言语了。
接下来的时候,刘氏再怎么着也不肯言语了。这倒是叫唐瑄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不免的胡乱猜测起来。连二舅舅唐林那样的过去刘氏都能放在嘴上念叨,那她亲娘唐氏又怎么就完全不能说了呢?而且唐瑄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姓什么,没有任何人给她提过这事,甚至连大嘴巴的马氏都对她无甚兴趣,也从来不提她娘的事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唐瑄拿了针想要缝些布头却被刘氏抢走,直到日暮西斜刘氏起身做饭也再没有提及自己的女儿半句。
唐瑄这时才想起来,穿越来一个多月了,那便宜爹娘却从来没来看过她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在这时代,没有爹娘保护的孩子,多半会遇到些很不好的事情,有时候就算刘氏再疼她那也没用,毕竟只是个外戚,名不正言不顺呐……
皱着眉头看着堂屋那边开着的大门,她在心里盘算着,在家里不知道,那多半是别人碍于刘氏的威严不敢说。要真是个不好的,那只要出了门,总会听到些闲言碎语的,万一有什么事情,她也好早点做个心理准备。况且,自己所在的身体究竟是有什么问题,也总要从别人的嘴里才能知晓……
那,到底要不要出门去呢?
正犹豫间,堂屋那边却传来了些嘈杂的声音,唐瑄刚起身呢,一声长长的马嘶便从大门口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