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马氏的笑容只是一现，便又敛住了，阴阳怪气的再次开了口。
“那一身哪够呢，你们都不知道我们这庄户人家的苦，不知道这养男娃儿的不易，你们家都是女娃儿，那自然是斯文好养的，那男娃儿哪里够呢。吃的穿的，哪样不比女娃儿更费事呢，两月一身衣服，都能磨的破破烂烂的，补丁摞补丁都赶不上他穿的。”马氏顿了顿，扬了扬头，声音又尖了些，明明是在说不是，却又隐含着几分得意：“所以说男娃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呢，这打小就不好养呢……”
这些明显是歧视燕儿家没有男孩儿的话让唐瑄又有些好奇又有些不高兴，她在一边听着，正以为燕儿会发火呢，却不想，她开了口，语气却深以为然。
“二婶说的也是，那……”
看着燕儿的脸色，眼见她要点头应了，唐瑄顿时抓着她的袖子使劲一扯，生生把话给她断了。这燕儿眼看着就是个心思单纯直来直去的，看这明明脾气暴躁却又讲理的样子，搞不好还被她娘教育说话要算话之类的，看她对自己也挺好的，眼见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人骗东西，唐瑄还真有点看不过去。
现代一身衣服还得好些钱呢，何况是唐代，布料那可是全靠手织呢。就算不了解物价，唐瑄也能猜到衣料是贵重品。就算燕儿她家再有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等回去她娘知道能不骂她？
心里思忖着，她一边在燕儿怀里若无其事的扭动，一边四下里看着。燕儿吃惊的看了她一眼，脸上却带着笑：“紫珠，怎么了？是不是等的烦呢？”
眼看到了嘴边的承诺硬是飞了，马氏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但是她又不便发作，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傻子一个，跟她二舅一样是个不好的，她知道什么叫烦啊？”
唐瑄自然是没理她，燕儿刚要跟马氏理论呢，又被她扯了扯衣袖，低头一看唐瑄正抬着手指着街那边，她抬头，看到唐林跟义娃儿已经过来了。
“啊，那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啊，别心急呢，紫珠。”燕儿笑笑，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马氏，神情有些不高兴：“二婶，我爹娘说了，紫珠没病，不说话许是胆子小，你这样说会吓着她的！日后可莫要再说了，不然我就要告诉奶奶了。”
唐瑄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看向燕儿。却见她说这话的时候，板着脸，细长的眉眼皱了起来，颇有几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马氏被一个晚辈训斥，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可是她没理再先，燕儿的家世也不是她能说得的。虽然这姑娘没什么心眼儿，不像是她那个鬼精灵的妹妹那般不好惹，但是人家家里丫鬟仆妇那都是比她体面的，说不得还真没当她是个亲戚长辈。
只是略微张了张嘴，马氏呵呵讪笑了两声辩道：“看你认真的，我就是想着说不得她一争气病就好了呢，这屋前屋后的，哪家孩子胆小也不是这样胆小的啊！”
“那人跟人还不一样呢！”燕儿开了口，唐瑄这会才看出她跟她妹妹一样，也是个不饶人的，正巧这会唐林带着义哥儿走到了几人近前，她嘴快的道：“我看义哥儿就不是个胆儿大的！”
这话一出，马氏顿时就不高兴了，拉长了个脸骂道：“义娃儿，我在屋里的时候让你跟你燕儿姐姐好好招呼，你怎么不听话啊？这会儿没来由的让人笑我们没理呢！”
“……我。”义娃儿自然是想辩解的，可是开了口结巴了会却又没说出来，看他娘脸色不好，顿时就朝着他爹背后缩了过去。
马氏瞪了他一眼，就只当他肯定没按自己说的办，脸色立刻就更难看了，抬头看向唐林，眼睛一翻就骂开了：“个没用的东西，累的娃儿也不好。人家屋里都有老子教儿子，我怎么就偏偏这么命苦！”
一边说，她一边越过唐瑄两人，就朝着唐林去了，一米四左右的身材站唐林面前矮了一大截，她踮着脚，抬高手臂指着天，一边比划一边狠狠的说道：“傻子就是傻子，见天到晚也不知道看个时候，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晓得回来做饭！还在地里头做样子，做个活比人家慢那么些，种个地跟人家大姑娘绣花似的，一年上头就会做个样子！你倒是做些钱给我看看啊！这屋里屋外的哪一样不靠我操心……”
马氏语速极快，白色的唾沫星子黏在黄生生的大龅牙上，可是唐林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看她口沫四溅的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顿时就不高兴的拎起了锄头作势要打。
“败家婆娘！”他瞪着眼睛：“滚屋里去！”
“哎哟我的娘哎~~~！燕儿啊！你今儿可在这看着啊！你二叔成天就这样打我的！他见天就像个疯子样的，不高兴了就打人啊！……”
马氏立刻就开始呼天抢地，引的周围街坊都端着饭碗站着门口满脸的笑意，手里拿着筷子指点着这边，好像在看什么耍猴的一般。
燕儿就算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了，哪里受得了这阵仗，立刻就憋红了脸。好在唐林根本就听不到马氏站在他背后干嚎，只是笑眯眯的朝着唐瑄和燕儿过来了。
“燕儿，”顺手摸了摸唐瑄的头，他半弯下身子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开了：“你爹爹来了啊？奶奶呢？”
“爹爹……”被这么一问，燕儿才算缓过神来，她平了平气，才想起这么说话唐林听不到，于是按着他肩膀，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二叔，奶奶喊你吃酒！”
说完还怕他不懂，左手半圈了个杯子的形状朝着嘴上凑，做出喝酒的动作大声重复道：“吃酒！”
“啊，吃酒？吃酒！”唐林笑的眉不见眼连连点头，直起身子，掂掂手里的农具，又指指巷子里：“我把锄头搁屋里，你们等着啊！”
说完一边朝巷子里走，一边又回头看几眼：“等着啊，么乱跑！街上！有那背娃子的！”看着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唐瑄和燕儿一起条件反射的连连点头，顿时把马氏制造出来的尴尬全都忘到脑后了。
马氏在一旁干嚎了几声，发现这爷三儿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顿时就熄了声音。燕儿还因为刚才的尴尬不愿理她，这会唐林进屋，她一手拉着唐瑄，只在巷子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上面绣着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似的。
不一会儿，唐林就回来了，一身的灰土似乎是拍打过，但是仍旧很脏。不过这会唐瑄跟燕儿都不在意这些，只想早些回家少生些事端。
一路上，唐林自然是很热情的问燕儿些话，燕儿也一边比划一边回答，唐瑄看他们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的聊的那么开心，忍不住在燕儿诧异的眼神中笑出了声。
眯眼看着橙红的夕阳扯着几人长长的影子，她忽然觉得这二舅傻归傻，还真是很可爱的一个人。这个，也算是亲人吧，继刘氏之后，唐瑄终于又有了认同的人。
……
……
唐瑄的预感应验了，自打他们从后门进来，刘氏的脸色就没好看到哪里去，到了义娃儿跟在最后进来的时候，刘氏的脸就已经彻底的黑如锅底了。看到她自顾自的一声没吭进了厨房，燕儿娘却脸色丝毫未变，只是仍旧笑的一脸热情的招呼马氏和两个孩子去火塘吃东西。
眼见人都去了火塘那屋，唐瑄果断钻进了厨房去寻刘氏了，果然，刘氏坐在灶门上，一边舔着柴火一边愤怒的骂着些什么。
“……山里来的懒东西，这十里八乡的哪个妇女不在家织个布的？！人家那勤快的，更是一天一匹都是有的！嫁过来的时候，她娘家连个针线头都没给她！那穿过来的鞋子都是露脚指头蛋儿的！我们家里把那织机家什样样给她置办的那个齐全！她倒好，楞跟那落灰都不肯织个布……”
听到刘氏说这个，唐瑄也是好奇，这时候的生活应该是男耕女织，妇女们都是要养蚕种桑纺纱织布的，可是刘氏却担起了男人干的活，每天下地，家里也没见着织机，不知是为什么了，她正想着呢，刘氏的语气却更加愤怒了。
“……喂不饱的狗东西，你说你一年到头都睡到日上三竿，不织布也就算了，你好歹做点别的！见天的事事不做就等着你二舅伺候她！一年上头给那么些衣裳那么些布料，楞搁那搁到长虫就没见他好好给娃儿做一身衣裳！你看看那义娃儿头上，那是要给谁披麻戴孝呢！”
刘氏愤怒的指着火塘的方向：“好好的娃儿脏的跟麻猫儿似的！那头发一年上头不洗，任凭里头长虱子！”
虱子！唐瑄生生打了个寒战，下决心以后要离那两个孩子越远越好。
“娘~~~”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刘氏的愤怒，燕儿娘带着燕儿踏进了厨房：“都安置好了，娘你过去坐吧，这边我来忙活。”
刘氏仍旧黑着脸，但是对燕儿娘的态度确实是好些：“我叫你忙活什么，你在屋里那一年上头哪有沾过锅灶。”
“呵呵~~~”燕儿娘轻笑，仍旧走过来拿起锅铲帮着翻炒锅里的菜：“就知道娘疼人~~~可咱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有那么娇气的。燕儿春儿都是叼嘴的，顿顿吃的都得让我做，一顿吃不好就闹的。唐纪又在营里，轻易不回来一趟，那回来了哪能亏着他了。”
刘氏闻言不说话了，只是在灶门坐着看着柴火，闷闷的生着气，一会儿，又开口道：“人都挤到厨房里，那马家的还不四面逛四面瞄啊！”
“没事~~~”燕儿娘利落的盛着菜，回道：“我**儿在前头陪着她二婶聊天呢！娘您要是不放心，就去前头坐着吃点点心，这儿我来忙活就好。”
“哼~~~”刘氏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燕儿娘看她沉默了，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一边拿竹刷刷着锅，一边又开了口：“娘您也别总是这么大火啊，刚才燕儿去接她二叔，跟她二婶聊的挺好呢，还稀罕弟弟，非缠着让我给两个弟弟做身衣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