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娘看她沉默了，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一边拿竹刷刷着锅，一边又开了口：“娘您也别总是这么大火啊，刚才燕儿去接她二叔，跟她二婶聊的挺好呢，还稀罕弟弟，非缠着让我给两个弟弟做身衣裳呢……”
话音未落，刘氏顿时就火了，冷冷的看向站在一旁的燕儿，怒道：“燕儿，是她管你要的！？”
燕儿这会才知道自己好像答应的太随便了，咬了咬嘴唇，低了头只是低低的回道：“二婶说……二婶说家里过的困难，我看弟弟们都没衣裳穿……”
“你这娃儿自己不干活就不知道你爹辛苦！”刘氏斥她：“别人流汗你爹流血，那干的可是要命的勾当！挣几个钱多不容易，你就不知道心疼你爹？！任凭那张三李四的一开口就把家里东西给她？！”
“我没有……”听到这里，燕儿红了眼圈，仍是辩道：“可是，弟弟们都是自家人……”
“谁跟她是自家人！”说到这里，刘氏站起身来伸着脖子，故意提高了音调好像要让前头的人听到一样：“她把谁当自家人了？当自家人她来哄骗你个十几岁的小娃儿？！”
“娘，算了算了，消消气。”燕儿娘忙放下锅铲来哄她：“今个也好好吃顿饭，莫说这些不高兴的。”
刘氏闻言瞪她一眼：“你也是，娃儿大了，也该教着做些活，事事不做金山银山都要吃空！当姑娘时不知道日子艰难辛苦，那将来嫁了人怎么当家？还不要叫人笑话我们唐家没教养好姑娘啊！”
“是，是。娘说的是。”燕儿娘点头应是，回头看着燕儿叹了口气，唐瑄跟着抬头，见她眼圈红的彻底，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出来。
这会儿，刘氏也看到了，抿了抿嘴神色松了些，从灶上拿了块点心递给燕儿，温言道：“燕儿，奶奶不是在骂你的，心好是好事，但也要分人，别什么张三李四的话都听，当心着了别人的道儿。”
“嗯……”燕儿带着重重的鼻音应了一声，接过了刘氏手里的点心：“奶奶，我知道了。”
“这孩子，别哭了，这么大了让人瞅见笑话。”刘氏干笑着哄道：“去吧，跟紫珠去前厅找你妹妹玩去，这厨房烟熏火燎的，仔细别把我漂亮孙女儿熏黑了~~~”
燕儿闻言揉了揉眼睛就过来拉唐瑄的手，唐瑄摸了摸她的手，细腻的手背上还湿漉漉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这事燕儿多半要挨骂，不想她娘也是个不肯吃亏的，定要让刘氏记着这点才行。不过也是，即使她娘是长嫂，也没必要老是拿东西贴妯娌啊，哪里都没这个理。说给刘氏听，八成是要刘氏知道，她这是看在婆婆面上呢！
唐瑄想着这些事的时候，燕儿已经拉她出了厨房。两人来到后院却没直接进屋，燕儿走到了东侧花丛边上，看着鸡笼里围着的几只老母鸡，沉默了一会，才在唐瑄诧异的目光下松了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绢帕细细的擦着眼睛。
先前她没哭出来，这会儿倒是拿绢帕蒙着脸，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唐瑄看她这样心下有些难受，明明是大人心思多，到最后受夹板气的反倒成了孩子。想到这里，唐瑄不由得踮起脚尖，轻轻抚了抚燕儿的后背。
燕儿先前没反应过来，哭了一会儿发现有人在顺自己的背，还带着眼泪珠子呢就惊讶的扭头看唐瑄。回头一看唐瑄歪着头拧着眉那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顿时就噗嗤一声乐出了声来：“你倒是精怪了！跟你春儿姐小时候似的！”
燕儿挂着眼泪珠子一边擦眼睛一边笑，这倒让唐瑄一脑袋黑线了，她有那么可笑吗？
“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儿！”燕儿补充道，这一笑，她情绪倒是好了很多，只是眼圈还是很红，定了定神，她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里面传来春儿清脆的童音：“那二婶，帮我倒水！”
循声进去，看到马氏肥胖的身体正被春儿指使的团团转，看两人进来，春儿刚准备叫她姐姐呢，却猛的嘴角一沉，眼神飘了一飘。
“二婶，娘买了胡桃，你剥给我吃好不好？”春儿的笑容忽然更加的甜了，在方凳上坐的高高的指着案桌上的一个纸包。
“诶，好好！”马氏应着，挪动着屁股就要伸手去拿那纸包。眼看屁股就挨着了方凳的边，却不防春儿忽然高声惊叫了一声，吓得她差点从上头掉了下来。
“二婶，你怎么没洗手啊！娘说不洗手吃东西要生病的！哎，二婶，你那手那么黑，得多脏啊！我不要吃了！”她一边说话，杏眼儿一边斜眯着，看着马氏一副嫌弃的样子。
马氏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嘿嘿干笑，把屁股又挪回了凳子道：“那二婶干农活的手，能不脏嘛~~~”
“那……”春儿仿佛被她说动般，拖长了声音顿了下，又道：“那二婶你去洗手嘛~~~”
马氏自然是不愿的，脸上都有些不愉了，但春儿却满脸的笑容，只是说道：“我最喜欢二婶了，二婶最疼我了，对不对？”
一边说，她一边端着杯子从方凳上蹦下来，手里还拿着杯子就朝马氏挤了过去。还在半路，她脚下就一个踉跄，一杯子热茶水直接泼到了马氏身上。
马氏嗷呜一声跳了起来，可是还未等她发作呢，春儿就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哎呀~~~烫死我了！~~~呜呜~~~”
马氏张着嘴楞在了当场，她倒是被泼了一身，可也不好跟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比着嚎吧？正愣神呢，春儿却喊出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娘啊！~~~娘~~~二婶拿开水烫着我啦~~~”
好嘛，明明是她烫的别人，这屋里这么多双眼睛都没看见她伤在哪，明明是热水而已，转眼就生生被她说成了是马氏拿开水烫她……看到这一幕，唐瑄顿时心生警惕，没事还是少惹这活姑奶奶为好，难怪人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呢。唐瑄甚至在想，待会她娘要真问，她还真就敢颠倒黑白，毕竟水真是马氏倒的。小小年纪，这么多心眼儿，该不会也是个穿的吧？
听闻春儿不分青红皂白就朝自己身上栽赃，马氏顿时急了，第一反应就是来捂她的嘴，春儿也是个伶俐的，身子一扭没让马氏抓到却让她抓着了衣裳。那马氏的手本来就脏，这会又有水，一伸手，顿时就是几个大黑指头印子留在了春儿那绸布碎花衫子上。
“哇~~~”一瞬间哭声震天！唐瑄站在一旁被生生吓了一跳！
这会看去春儿竟是真哭了，那眼泪说掉就掉，跟六月天的暴雨一样，哗啦啦就从那黑黝黝的杏眼里掉了出来。一屋子人顿时手足无措，马氏站在一旁又不敢再碰她，只能呆呆的看着她在那哭的震天响。
这事情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边的唐瑄和燕儿都没反应过来呢，何况是脑子有些问题的唐林呢？这会儿他什么都没看明白，就知道因为马氏扯了春儿，所以她哭了，顿时就怒了，站起来就去拉扯马氏。
“贼婆娘！”唐林怒骂：“你打娃儿！我打死你个贼婆娘！”
嘴里骂着，他一边把马氏往外拉扯，一边拿大巴掌去扯她的头发，拍打她的头和背，马氏顿时也跟着尖叫起来，一时间屋里嚎哭四起，唐瑄站在一旁顿觉得如同魔音灌耳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直到这会儿，在厨房不知聊些什么的刘氏和燕儿娘才赶紧赶了过来，两人一进屋，看到一幅乱糟糟的场景，刘氏登时就拉下了脸，脸色极度难看。
她赶着跟燕儿娘一起先去看了春儿，发现孩子没什么事，只是大哭，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过去拦着唐林让他不要拉扯了。
“行了，一年上头的闹，在人家屋里也不消停，十里八乡的哪家的妇女是这个样子的！丢人现眼！”
马氏莫名其妙的背了打骂，这会可是更加的不依了，唐林一松手，她也不跟婆婆说道理，就直接叉开腿坐在火塘的门槛上，裂开大嘴，拍着大腿就开始嚎。
“我们山里人造业啊，走到哪里都受人白眼啊！这老的小的都不把我当人看啊，几个人打我一个啊！义娃儿顺娃儿你们看到啊！你奶奶你爹就是这么打你娘的啊！连带你们也受人白眼啊！……”
马氏拍着大腿，一边哭一边唱词，声音高高低低的带着奇怪的腔调，还时不时的拿手摁一把鼻涕，和着那恶心无比的声音甩在了地上，然后还拿手在门槛上抹。抹完又拿那手去抹眼泪，不一会脸上黑的灰的鼻涕眼泪混着吐沫星子糊了一脸。
唐瑄在旁边看的胃里一阵翻滚，她是真受不了了，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能作的。这马氏见天的把自己说的像个受害人一样，可谁能跟她一样，什么事情都整成猴戏呢？春儿纵是个找事的，可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连个熊孩子都弄不过，真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燕儿娘这会安慰完春儿，帮她把弄脏了的半袖外衫给脱了下来，只是一声不吭冷眼看着，也不在婆婆面前发表什么意见。刘氏也不吭声，只是把屋里弄乱了的桌椅板凳都摆好，然后看了燕儿一眼，道：“一会带弟妹们洗手，准备端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