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防误解韩嫣之意心下怦然,深情款款道:“嫣儿,其实我……”
“小姐小姐,您快看,我捉到什么?”一道淡红身影猛地奔至韩嫣身侧,两只并拢的小手捧将过来,掌心中几只晶莹透亮的小虾欢快地蹦跃着。韩嫣瞧着有趣,捏住虾须提起一只,谁知那长须细不禁力,虾子只抻蹦得三两下,便须断落水,惹得她轻笑起来。
徐防话被打断,可见到这主仆二人开心的模样,却是由衷欣慰,深觉不虚此行。
憨直的姚天宝满头大汗地跟上来,放下食盒,将西瓜浸于凉澈的溪水中,又取下背上包袱挂于枝头,向着倩雪唤道:“你快随俺去瞧瞧,那边溪中还有小鱼呢!”
“哪儿呢哪儿呢?”倩雪听了忙丢下掌中小虾,笑着叫着奔将过去。
韩嫣望着她轻快的背影,缓摇螓首叹道:“自娘亲过世后,还是头次见这丫头如此开心呢!”
“那你呢?觉得开心么?”徐防眉目蕴情温声问道。
韩嫣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心头有些发慌,轻轻点头,刻意岔开话题:“谒卿家中可还有些什么亲人?嫣儿似乎从未听你提及。”
徐防闻言,面上迅速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郁之色,随即又恢复先前那种温柔神情,望着澄澈见底的清溪娓娓道来:“我父母亲俱是扶风茂陵人氏。母亲自幼便被外公许给当地富户马家的二公子,却从未与之见过一面。到十六岁那年,马家便上门下聘,”他撑臂往后坐了坐,以靴底沾带溪水,向上扬起一串水花,“可母亲那时已与我父亲有了情意,向外公求告不成,便与父亲私奔离开茂陵,远走北地边陲。”
见韩嫣面现讶异之色,他不由眉尖微蹙,沉声问道:“你是觉得我母亲这样做,有失妇德大逆不道么?”
韩嫣喟然摇头:“怎么会?我只羡慕你母亲有那样的勇气,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呵,”徐防以厚实的靴底沾踏着清莹的溪水,“母亲嫁给父亲,确是已寻得她一生最大的幸福。”他侧身歪在石床上,半撑着上身兀自言道:“父亲在北地设帐授徒声名渐起,几年后得了机遇来到京师……”
韩嫣闻得他叙讲之声渐慢渐弱,回身望去,不知因昨夜休息得不好太过困倦,还是近日朝事繁忙心下疲累,此刻徐防双目微阂,口中虽仍喃喃未停,却已近似梦呓:“……他们常带我来这里玩耍,捉小鱼小虾,采摘青桃,扬水嬉闹……”喃喃呓语终于止息,呼吸之声平缓,人已假寐而憩。
望着这个沉敛而又多情的男人,心头涌上莫名的愧疚与歉然。无论当初他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曾于危难之时助得自己脱困。这些日来,韩嫣对他的深情厚意并非毫无知觉,只是心中早已满满装了另一人进去,再无半分可容得别人。况且自己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也不想徒惹难偿情债。
“娘,别走……”徐防眉间一跳,只轻呓了这一句,又自睡去。
韩嫣瞧见他面上的不舍神情,回想方才他讲述的那些童年旧事,显是无比怀念幼时与父母一起的美好时光。举目四下望去,却见姚天宝背来的那只大包袱正挂在一株桃树上,心下登时有了主意。
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踮起脚尖摘下枝头包袱,取出件长衫来,轻轻回转石床旁搭于徐防腰间。探着身子瞧了一会儿,见他并无动静,这才鸟儿悄儿地走开了。
其实徐防并非疲累困倦,只因此处环境清幽,是他幼时一家三口留下欢笑最多之地,今日携韩嫣同来,心情无比愉悦放松,是以醺然而寐。那件长衫一搭上身他便醒了,感觉到韩嫣近在身畔,未敢有所动作。
好半天才眯住眼,悄悄张开条缝隙望出去,打量着身旁无人,放胆亮开双瞳。远远瞧见她在挂包袱的桃树下转了两圈,仰着脸不知在张望什么,又鬼鬼祟祟地扭头向这边看来。徐防好奇心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见佳人回首忙阂眼装睡。
韩嫣见他睡熟了,又四下张望一番,然后飞快地掀起裙裾掖进腰间,挽起袖管搓了搓双掌,探手攀住树干,手脚并用交替攀援,竟如一只灵猴儿般左摇右晃地攀上了高高的树端。徐防看得大吃一惊,本来还怕她不小心摔落树下,可望见她站在树干上神色欣然,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这是一株有些年头的老桃树,下面的枝干已被樵夫砍去,只留些尖锐的枝杈,茂盛的树冠中掩藏着许多核桃大小茸毛未褪的青桃。韩嫣怕吵醒石床上的徐防,不敢将青桃丢在树下,每摘下颗便塞入怀中,约莫着够他吃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下树来。回头瞧见他仍自熟睡,从包袱中翻出一块帕巾来,兜住青桃捧至远处溪边,蹲身一颗颗细心地清洗起来。
徐防悄悄退下石床,慢慢向她走过去,眼中只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小心踏在一块圆滑的石头上。哎哟一声,把正要从溪边起身的韩嫣吓了一跳,她身子一歪,一脚踏进溪中。待忙不迭地拔出脚来,扭头望见徐防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禁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笑笑,将手上刚洗好的一兜青桃递过去。
徐防开心地接帕入手,望见她裙裾掖在腰间,一只绣鞋湿淋淋的,不知热的还是臊的,颊上红霞晕染,挺俏的鼻尖上还缀着两颗细密的汗珠,心中油然荡起融融暖意,“摘给我的么?”
韩嫣点点头,举步向石床方向走去,“你不是说,小时侯常在这里采摘青桃么?对了,你父母亲身体如何?可也住在京中?”她抖开衣襟,重又坐回清凉的石上,仰头向他问道。
徐防捧着青桃随在她身后,听到这句问话猝然一窒,忙低头避过她眼神,自帕中取出一颗青桃递给她。韩嫣摆了摆手,“我不爱吃,太酸。”
徐防拿起来自己喀嚓咬了一口,许是桃子酸涩得很,嘴里咀嚼着,眉头却不自觉地揪了揪。转身望着那株桃树,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母亲素爱吃青桃,每次来这里,父亲都会摘些给她吃。望见母亲吃得津津有味,父亲便在一旁开心不已。他们,”他深吸口气,转回身来看着韩嫣,“他们现在身体都还很好,已经回茂陵老家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