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好兴致,居然也来长秋宫中赏花。”和帝唇角噙笑,微眯双眼上下打量于她,“嗯,这身素锦墨梅衣裙,很衬你的气质,更显夫人淡雅脱俗。”他一边赞叹一边轻摇其头,面上现出一副沉醉痴迷神色,毫不顾及身旁邓后与左贵人颜面。
两名宫女已识趣地退至一旁,邓绥笑着接口道:“万岁有所不知,本宫与徐夫人前次宫宴上一见如故,今日赏花不过是个由头,邀她前来小聚方是本宫用意。”
“哦?”刘肇听了她这话倒是颇感意外,瞧见韩嫣面上并无不愉之色,竟似默认皇后之言,虽心中不解,却是向着邓后赞许地点点头,“如此甚好!皇后既与徐夫人谈得来,时常召她来你宫中便是,以后不必刻意找什么借口。”
“多谢万岁——”邓绥福身拜谢。
左文萱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瞄了眼姝姿玉立的韩嫣,心下暗自琢磨起来:邓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因久不得皇上垂怜,想借她来挽回圣心?还是要以此向徐郎示好,避免与父亲一派正面冲突?
“皇后,季产拟的条陈可还详细么?”和帝踏出两步,探手抚弄墙边一支粉紫色牡丹,只是下手甚重毫无惜花之意,原本娇艳的花朵在他的辣手摧残下蕊折瓣落。
邓后向着左贵人得意一笑,缓步追随刘肇身侧,“郑公公的条陈很是详尽,无论烛火膳食还是服御织造,各项宫中用度皆有涉及,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臣妾这几日正细细揣摩推敲着呢。”
左文萱岂肯受她冷眼,立时接口道:“是了,想必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忙得很呐!要将这宫中所有花银子的事宜逐样推敲一遍,的确耗费心神。不过——”她挑了挑眉,掩唇笑道:“现下娘娘纵然忙碌,却也比募捐旧饰钗环折换成银两,再拿去救济灾民要轻松许多呢!”
邓后听得她这番奚落面上一紧,腮边笑容明显生硬起来。韩嫣状似无意地淡淡问道:“皇后娘娘,您叫臣妾将府中闲旧衣物被褥整理打包,却不知要来有何用处?”
和帝听了,撒开已被他揉得只剩秃茎的牡丹,好奇地将眼神转向邓绥。邓后如何不知韩嫣是在替自己解围,只稍加思索便已明白她语意所指,向着刘肇展颜一笑,“臣妾本打算一切备置妥当后,再向圣上陈情详述,不想徐夫人当着万岁面前问起,看来臣妾必得先叫您知晓了!”
邓绥假装偏过头去观望牡丹,却朝着左文萱狠狠乜斜一眼,这才回转身形继续道:“乐捐之事臣妾一直未能或忘,近日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她往和帝身旁靠了靠,温声细述:“既然赈银到了河南,半数以上也要换作衣物行李分发给灾民,倒不如直接在京募集他们所需之物运送过去,而把赈银尽量使在灾后重建上。”
“不错,皇后所虑甚是。”刘肇不由得击节赞叹。
左文萱不悦地瞪了韩嫣一眼,不明白她这堂堂尚书夫人,为何却要偏帮与徐防不睦的邓后。韩嫣瞧见她面色却也不恼,表情娴然恬淡一如先前,心中却是甚觉欢愉。
虽然她名义上已为人妇,可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亲见左文萱盗用自己计策在先,又知悉徐防为讨其欢心瞒骗利用自己在后,尽管与尚书大人只是对挂名夫妻,心下却也酸楚难当甚觉不平。既知同邓后有血缘之亲,焉有不偏帮她之理?此刻见左文萱受挫,韩嫣胸中亦觉舒然畅快,连日来的愁霾渐扫而空。
“徐夫人,你难得入宫一趟,牡丹虽已赏过,可现下天色尚早,毋须急于离宫吧?”邓绥向着韩嫣说话,眼角余光却是偷瞄着身旁的小皇帝,果见他回首望向尚书夫人,幽瞳中隐现期许之色。
不待韩嫣回答,皇后娘娘已笑着趋近前去牵起她手,“前次饮宴过于匆忙,本宫无暇陪夫人在宫内一游,今日时机正好,夫人切勿推辞啊!”
其实听闻刘肇要来长秋宫时,韩嫣便已有心打道回府,可邓后言辞恳切,实在不好太拂她脸面,无奈只得勉强答允。和帝见佳人点下头去,自是开心不已,忙唤来郑众吩咐道:“去前面叫诸位嫔妃自行散去吧,只留几位贵人,陪朕与皇后去御园散散步。”
“奴才遵旨——”郑众俯首长声应道,直起腰时却向着韩嫣笑望一眼,转身之际心中暗道:徐夫人肯对万岁假以颜色,难保不是被圣上真情所动。当日宫宴上她险被伶人误伤,万岁竟那般震怒,满朝文武不知天子心意,徐夫人岂会不知?尚书大人虽位高权重,可他地位再高权势再大,却也比不过万岁爷啊。司空义女冰雪聪明,定然省得其中关窍。他兀自摇头轻笑,向着前园传旨去了。
众妃嫔本以为借此赏花盛会,可寻得与圣上亲近之机。不料和帝只在园中略转了转,便叫她们散去,诸美面上皆现出遗憾神情,被留侍的几位贵人眉梢眼角却是喜色难掩。
御园之内丽景怡人,左文萱与苏怡宁随行于帝后及徐夫人身畔,而周、冯二位贵人则漫步众人身后。
今日周贵人身着淡青色宫装,于这暑热天里透出几分清新淡雅,叫人看着甚觉恬静安然。飘曳的裙幅边际,间或绣着几朵墨绿的钟铃花——那可是她心中唯一至爱,随意处不失典雅,华贵中不乏精致。墨缎般的青丝,简简单单绾作一个飞仙髻,其上随意点缀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令乌发更显柔亮润泽。
其实周贵人容貌并不胜于邓后,只是她于妆容修饰上,颇擅扬长避短,更谙色彩搭配之道,这才以平平姿色获宠圣上,得封贵人之位。此刻她清眸顾盼韵彩流溢,恬淡浅笑漾于唇间,正侧耳听冯贵人向她嘀咕着什么,不时微颔螓首以示赞同。
一身绛紫的冯贵人与之并身而行,长裙幅摆处绣着富贵牡丹,淡烟色丝绦盈盈束于腰间,衬得凹凸有致的身段儿立现无虞。蛮腰柔细丰姿绰约,眼含春情娥眉淡扫,樱唇不点而赤娇艳欲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抚面,更添几分诱人风情。
“听闻马氏南园景致秀美,可不知与朕这御园相较,徐夫人更中意何处呢?”刘肇忽然驻足负手,向着韩嫣幽幽问道。
他这问话一语双关,便是皇后与四位贵人,亦已听懂其言下之意。